穆楚辞醒来，已是半夜时分。
偌大的寝宫满室寂静，灯火摇曳。
白九媚趴伏在床边，依然熟睡。
乌黑的发丝倾泻在他手边，凉凉的，滑滑的，带着少女特有的幽香。
他抬手轻柔的抚摸，眸光爱怜。
视线在触及到白九媚眼尾那抹薄红时，轻轻叹息。
“姐姐，你哭了吗？不要哭，都是我不好……”
指尖轻轻的在上挑的眼尾点了两下，滑嫩的触感叫他流连忘返。
白九媚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无意识握住他一根手指，低声呓语。
“阿辞，原来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穆楚辞猛地怔住。
咚！咚！咚！
他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姐姐说什么？
她喜欢他？
这是真的吗？
深深的悸动，叫他全身发麻，被握着的那根手指滚烫的仿佛要灼烧起来。
原以为自己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就心满意足。
可当听到这两个字后，他才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原来他奢求的比这要多得多。
他希望自己是姐姐心中的那个唯一。
是挚爱。
是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伴侣。
“阿辞，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白九媚不知梦到了什么，乌黑卷翘的睫毛宛如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
一直颤到他心里去。
好像把小刷子，刷的他整颗心酸酸软软。
穆楚辞目光渐渐变得滚烫，一点一点俯下身。
红润的双唇蜻蜓点水般，落在白九媚的眼睛上，一触即分。
随即迅速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好久好久都不敢动一下。
活了两世，他第一次和异性做这样亲密的举止。
并且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很甜蜜，但更多的是羞涩。
直到王顺在门口轻声询问，“陛下，您安寝了吗？奴才有要事禀报。”
穆楚辞这才坐起身，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咳了几声，“何事？”
“张严已经认罪伏法，并亲手写了供词，签字画押。奴才特意把供词拿来，请陛下阅览。”
白九媚悠悠然转醒，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这个佞贼终于想通了？”
“可不是嘛。”
王顺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双手将供词捧给穆楚辞。
“不过他还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希望陛下能够罪不祸及家人。”
穆楚辞没有说话，只是捏着薄薄几页纸，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长长舒口。
虽然他可以弄来假供词，但又怎么比得上张严这份心甘情愿的真供词？
“罢了，你去告诉他，让他安心上路。他的请求朕答应。”
张家作为朝廷重臣，根基深厚，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与其赶尽杀绝，不如收归己用。
白九媚抱着一杯热腾腾的果茶喝了几口，懒洋洋的问。
“细柳细腰两位姑娘现在如何？”
“回昭仪娘娘的话，他们已经入了张府，被张夫人安置在很偏僻的院落。”
“这样啊，”白九媚回望穆楚辞，神情慵懒：“把张家的男丁全部流放好了。”
唯有如此，细柳细腰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掌控张家。
穆楚辞看到她猫儿似的圆瞳，带着几分天真，又带着几分妩媚，心头砰砰跳了几下，赶紧转开视线。
“好，都听姐姐的。”
第二日早朝，穆楚辞当庭下旨，张严罪大恶极，处剐刑。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辩解。
午时三刻，菜市口人山人海。
当年的案子牵连太广，许多百姓的家人和朋友都惨死在那场冤案里，甚至尸骨无存。
他们都恨透了张严。
张严行刑的高台前，围挤的水泄不通。
要不是有官兵拦着，只怕早被愤怒的人群撕碎了。
剜下第一块血肉时，张严疼的浑身抽动，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减轻痛苦。
突然看到正对他的方向站着个人，伤疤纵横的脸，残缺不全的手脚，唯剩的一只左眼死死盯着他。
在他很小的时候，常常看见一双和这相似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关切，爱护，疼惜，是记忆深处永远抹不去的温柔以待。
可是现在的这只眼睛里，只有刻骨的仇恨，凌厉的杀意。
张严闭上眼睛，泪水成串滚落，直到气绝身亡，都不曾再睁开。
顾至朝一直看着。
看着张严变成血淋淋的骨架。
看着他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才慢吞吞拨开人群，异常艰难的向后山行去。
山上积雪厚重，顾至朝走得异常艰难，但无论怎样，都没有回了一下头。
穆楚辞远远跟着，满脸是泪，却不能靠近一步。
就这样亦步亦趋。
顾至朝走，他也走。
顾至朝停，他也停。
一直到山顶，也许是累了，顾至朝背靠着一株大树坐下。
从怀里掏出个破破烂烂的荷包，取出枚五彩丝线编成的同心结，细细抚摸，眼中满满都是柔情。
“阿碧，害死顾家人的凶手已经伏法，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举起同心结放在唇边亲吻着，又喃喃道。
“可是我的阿碧又爱干净又爱矫情，夫君就这样去见你，你一定会嫌弃的。”
“阿碧，你且在奈何桥上，再等等我。等为夫沐浴了再去找你，好不好？”
他跪下，用积雪细细擦拭自己的脸颊，双手。
缓慢而又仔细的打理完全花白的头发。
唇边始终凝结着一抹微笑。
“顾大哥，你别走！”
明明早就知道冤案了结后，顾至朝会做什么，穆楚辞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尽努力再留一留。
“顾大哥，你难道不想让顾家重新崛起吗？难道忍心抛下我不管不顾吗？”
“阿碧姐姐那么喜欢你，他一定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
穆楚辞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求你了，顾大哥，不要走，好不好？”
“小辞，我心愿已了，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动力了。”
顾至朝整理衣冠的动作平静从容。
“现在唯一所求，就是希望能去地府和妻子团聚。小辞，你不必难过，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希望你能做一位忧国忧民的好皇帝，顾家的兴盛，要靠你了。”
山下泉水潺潺，岸边浮冰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斑点。
顾至朝费尽气力挪到山边，轻轻笑了一声，纵身跃下。
即使身死，却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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