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惠离开之后,胤禛生了一场大病。他有一夜批折子批到太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爬起来了,结果一下子就病倒了。鼻塞、胸闷、头疼、疲乏,各种不适统统席卷而来,闹得妍华心疼不已,自然是每日都抽空去陪他。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坚持每日都见大臣商议国事,批折子处理公文。
妍华感觉许是因为刘常在小产了,让他心里的难受加重了一分,他才会终于不堪悲伤累垮了身子。
二月二十五那一日,阳光甚好,妍华陪着他批完了奏折,怕很快又要有新折子送过来,便赶紧拉着他出去散散心。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很美,早春的花儿让人瞧着特别舒心,没有百花争艳的喧闹,也不像秋冬那般清寂。嫩黄如绒的迎春花、层层叠叠的山茶花、优雅香冷的绿萼梅……妍华陪着胤禛慢慢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那些花儿如同拍着小手掌似的,在微风中向他们频频点头。
如斯美景,又有佳人相伴,胤禛本该心怀舒畅,病也好泰半才是。
结果他忽地眉头一皱,将身子半倚在了妍华身上:“扶我去那亭子里坐坐。”
“怎得了?我让苏培盛来帮着扶你过去……”妍华见他面露菜色,不知他又哪里不舒服,登时心慌起来。
“不用,我不要他们扶,只要你扶!你若是不肯扶,那我自己过去。”他突然赌气似的咬了咬牙,哼哼着想要自己走。
这人,怎得突然闹情绪?妍华无奈,赶紧抱住了他的腰:“臣妾哪里不肯扶了?不是多个人帮忙便能早一点坐过去嘛!”
苏培盛速速让人上了茶水,是依着胤禛之前的吩咐,上的一杯热茶一杯凉白开。
胤禛趁着妍华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指伸进凉水中蘸了点儿水,又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将手指上的水迅速拍在了额头和鬓角。
苏培盛等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抬头看。
妍华刚看到他有一只轻轻掩着腹部,只道他肚子痛,便抬手给他揉了揉肚子,再一抬头,又见他满头冷汗,惊吓得不轻:“皇上这是哪里疼?竟然疼成了这样?不行,得赶紧去传太医。苏培盛,快去传太医!”
“不许传!”胤禛瞪了一眼刚欲离开的苏培盛,低吼了一声。
“这……”苏培盛面露难色地看向妍华,有些不知所措。
“婵婵~”胤禛突然有气无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气若游丝般在她耳边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同意传太医。”
“好好好,皇上的身子要紧,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吗?”妍华焦急得不行,哪里管他想让自己答应什么,只满口应承下来。
“你告诉我,你最近装了什么心事,竟是如此茶不思饭不想?”
妍华微怔,下意识地便想推开他,可看到他疼得眉头深锁,额角直冒冷汗,便又否了心里刚刚浮起的念头。她在刚才那一刹那,以为他是在故意装病骗她。
“哎,皇上,臣妾没有什么心事。快传太医吧,可好?”她轻声哄了哄。
“婵婵怎可对我撒谎?”他幽怨地看了妍华一眼,将身子往旁边扯开,转而去扶着亭子里的石桌。
他就是吃准了妍华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不忍心看到他生病,所以才会趁着病刚好而演了这么一出。其实前几日他的病压根没有那么重,他只是极为享受让妍华在旁边侍疾。彼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一句也不挤兑他,事事顺从,唔,那感觉太好了。
前几日因为还有事情要忙,而且真的染了少许风寒身子不适,所以他没顾得上演这么一出戏。眼下病愈,他自然演了这么一出。
妍华见他病成这样还跟自己怄气,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哄道:“皇上传太医看过之后,臣妾一定说,可好?”她怕眼下就说,会让他因为太过担心而病情加重啊。
“要说现在就说,不然我是不会传太医的。”他突然倔强起来,声音肃冷如寒潭。
妍华当他生气了,却不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正高兴地抿着嘴在笑。
“苏培盛,你们先退出三丈远。”妍华再度叹了一声。
人退尽之后,妍华才轻声道:“臣妾觉得有一件事皇上一直在骗臣妾。”
胤禛蹙起眉头,微微握了握拳,眼里浮起丝丝紧张。他岂止隐瞒了她一件事情,不过每次都是为了她好,她说的是哪一件?
“什么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问出话来。
妍华不安地绞了绞手里的帕子,低声道:“臣妾知道,钱贵已经被砍头了……可皇上何故安排他告诉臣妾,说是雍和宫当差了呢?”
胤禛的瞳仁蓦地张大,冷声道:“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事到如今,皇上还要继续骗臣妾吗?臣妾知道皇上定是有皇上的考量,可……臣妾实在不肯信,他会是前朝余孽啊。皇上……会不会是……冤枉他了?”
“你如今就为了一个奴才开始怀疑我?”他微微咬着牙,有些恼。他还当她被谁挑拨了与他生了罅隙,却原来是为了早就死去的钱贵在跟他生闷气?
“不不不,”妍华忙否认,伸手将他的脸扳过来对向自己,“禛郎将他砍头,定是有原因的,臣妾只是觉着……心里难受,又不敢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臣妾害怕他真的大逆不道啊……倘若他真的是前朝余孽,臣妾岂不是好生养了个余孽好几年吗?那他真的是只白眼狼了。臣妾……臣妾也是莫名纵容了他那么些年,臣妾也有罪啊……”
“你胡说些什么,与你又有何关系?是他自己糊涂,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做那不要命的事情。”可不是不要命,好端端地非要擅自去给熹妃报什么仇?他与她都没再计较了,那钱贵又操的哪门子心?非要去将老九给毒死了才痛快,还连带着将老八也毒死了,哎!
胤禛觉着自己许是当真心狠,若不是后来又牵扯出那么多事情,他本也不在意老八老九是不是被毒死的。只是他们的福晋死得那样轰轰烈烈,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不轨之心都给复燃了,实在让他难办。
妍华知道他没有怀疑自己,她也觉着与他携手了这么多年,他不该怀疑自己是前朝余孽,所以眼下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的那丝不安便放下了。若是被打成前朝余孽,她的家人可都要倒霉呀,岂止倒霉,只怕会被株连九族。
她突然明白了点儿什么,他一直未宣布钱贵的身份,只是将他打入前朝余孽的队伍中砍了头,就是为了护着她吧?可饶是如此,她仍旧不相信钱贵会是前朝余孽。虽然钱贵在景仁宫当差的时候,确实有过突然寻不到人的情况,可他一直忠心耿耿,实在是与前朝余孽这几个字挨不上边儿。
她沉默了许久,脑子里蓦地划过什么,登时惊诧不已。她试探性地问道:“那一次……御花园的灯会被几声爆炸打断了,那事儿……难道是钱贵干的?”
胤禛默了默,没有否认。
她见状,痛心疾首地落下泪来:“臣妾……臣妾该死啊,居然差点儿害了皇上……他……他真的做了那样大逆不道之事吗?臣妾……”
胤禛无奈,只好圈住她的身子安慰起来:“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只是被蒙蔽了而已。莫要再想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且告诉我,是谁将这种事情告诉你的?你莫要心善,这宫里有人心怀不轨,我需要让人好生注意,你莫要隐瞒我……”
妍华当日脑子乱哄哄的,便将那个小太监的名字与他说了。她事后回想当时的事情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胤禛后来肚子不疼了,额上也不再冒冷汗了,原来当时是装着骗她而已。
她想过,钱贵那样的身份,顶多是她宫里头的首领太监而已,哪里能得机会弄到火药那样的东西?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钱贵是前朝的余孽,自然会有同党,定是那些同党偷偷带了火药给他吧。可这宫里禁卫森严得很,那些人又是如何将火药给带进宫的呢?
她后来听说,那个跟她提过钱贵的小太监被慎刑司打了几十板子,而后罚去净房洗恭桶了。
钱贵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此后很久一段时日,妍华都未再提起这件事情来……
“大人,那张李子近来一丝可疑也没有,齐狗剩也不去找他了,是不是……张李子有所察觉?”二月底那一日,魏长安找苏培盛问张李子的动静。
苏培盛一直不曾想到张李子会有问题,当初胤禛登基的时候,还是他提拔的张李子。那几个显然向着八爷的太监,都被暗中处理了,张李子一直未曾有过效忠于八爷的表现,所以苏培盛真的没有怀疑过他。所以,当魏长安告诉他张李子有问题的时候,他是真的很诧异。
魏长安故意放了陆德才,为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可是如今这大鱼蛰伏不动,实在有些难办。
“许是陆德才的死让他有所警觉,你让人小心盯着他,他不可能就此罢休的。只要他再做出不轨之举,我定不会轻饶。”魏长安左手摸上刀鞘,微微眯起了眸子,现出一片嗜血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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