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沈绍此番前来,不仅仅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花满溪笑得气定神闲,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这就望着人不紧不慢,摇扇而去了。第一日的盈利,她细细地看了一遍簿子,由于打折力度和白送的各样物件比较多,进账没有想象的那么漂亮,但也算在预料之中。日后只要能够平稳运营下去,又定期推出各种活动,那保证稳赚不赔。
倒是太子那边,听说一行人铩羽而归,脸色委实不太好看,幸而那黄三毛还是个老江湖,及时走了,没有泄露更多的行踪,尽管据他所说,还有一伙人缀着他们当尾巴,太子估摸了一下,应该就是徐锦非的人了。没想到此人就算成了个瘸子,心里也不曾安分。
南谨言心里不甚舒服,又指派心腹再派一伙儿盗贼去,要手脚麻利,动作轻捷的,最好还是外围人员,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心腹应了一声,深觉主子最近奇奇怪怪的,但是太子的心思,并非他们这些下属可以揣测,也只得照办。
到了亥时时分,酒楼基本已经面临歇业,只有少部分极为尊贵的客人,还会继续停留。这是天鲜楼给予贵客们的特权,但较为平民的一楼二楼,都已经开始有人泼洒清水,洒扫地面,收拾碗筷了。这楼一层比一层广阔高远,外面看来灯火通明,并非易于攀援之地。当然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找他们来。
盗贼头目赵三一挥手,示意手下们都机灵着点。他原是塞外人士,在京城得罪了权贵才远走他乡,但妻女俱在此地生活。前几年的时候他没忍住,回来看了一眼,便险些给仇家逮到,宰了分尸。要不是太子临时发了善心,他早就变成破草席里一具尸体了。只是他所精通的,无非也就是一些暗行潜匿,偷鸡摸狗的手段,一直不怎么受人待见。
今日他好不容易有了些发挥用处,可要全力施为才是。他所带的兄弟也是他这几年来收拢的一些人。这次并未全部带出来,只挑了个中好手一十三人,乘坐以明火点燃,十分复杂庞然,有如蝙蝠大翼一般的东西,只能短短滑行一段时间,不过习武之人身轻,提气运身,便足以跳到那天鲜楼的屋顶了。
赵三打头阵,他的功夫最好,腿一蹬一抻胳膊,徐徐飘摇了大约半刻钟,才一拉那大翼的机关,收拢翅膀,小心降落,又将一应东西全数捆在自己身上。他本欲揭开瓦片看个究竟,就发现这酒楼的设计还是个行家,揭开那崭新厚实的青瓦,里面还有一层琉璃顶。光晕扭曲,不能将内里看的真切。若是将琉璃顶打碎一小块,恐怕发出的响动还不轻。
他跟兄弟们打个手势,示意由龙五先行,攥着那细而韧的绳钩,慢慢地从屋顶倒吊下去,查看一下周围的情景,再伺机从窗内进入酒楼。这楼子里灯火通明,极易把黑影照在房内,可千万要小心才是。龙五虽然断了一根手指,可动作更为灵巧谨慎。五楼地方阔大,他轻轻一荡,从数扇窗户里迅速瞥去,干干净净,似乎没什么人。
他小心地落在五楼的外回廊上,却听到四楼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便轻轻地将绳子拽了三下,打了个暗号。赵三知道这意思,是下面安全,但还需要观察片刻。若是没有一样,一盏茶的功夫以内,龙五会抖动绳子,这就是可以派几个兄弟一起下来的意思。
龙五谨慎地压低身形,有如一条匍匐而行的蛇,他穿的鞋子也是那种软底靴,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四楼声响不大清楚,似乎是有两人在谈话的声音,却并非女子。这五楼价格昂贵,自然不是人人都愿意来的。总归时辰晚了,也没有女客了,若是有人愿意上四楼,酒楼应当也不会拒绝。他心里明白,也许就是什么朝中重臣。
凡是太子手下,像他们这样的暗桩不说别的,认人的本领得是一等一,否则若是遇到什么刺杀或者暗中传令的任务,闹出了什么乌龙,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龙五同赵三的关系不错,两人逢着没事的时候,就看看那些画像。因此龙五自信,只要看到那一丝儿的特征,哪怕是个背影,他都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太子派他们前来,只是为了捣毁这酒楼生意,弄点乱子,但龙五自己心里,也觉得委实是小题大做了。若是能带回去什么值钱的情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屏住呼吸,将那绳儿猛然一抖,几乎弄出一个花样来,来回如波浪大摇三下。
赵三明白,这意思是有意外发生,但不是被人发现的意外,而是龙五发现了什么的意外。他跟众兄弟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原地待命,自己轻巧一荡,落在五楼的位置。这时候龙五刚好跳到四楼,两人对视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赵三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跳了下来。龙五指着一个通风的小窗子,向他递了个眼色。
凡是酒楼饭堂,自然会有一些巧妙的小设计,这个矮窗不能看到人的全貌,却可以把一些污浊的风排出去,两人凑近一处细看,还有屏风挡着,约莫只能看见半个背影。此人穿一身花缎子的锦袍,右手套着一枚鸡血石的扳指,在小桌上,还能隐约看见一只青鱼袋。
错不了,当朝兵部尚书王祥,就是这般装扮,室内还点着他最喜欢的苏合香呢。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点头,知道这是瞎猫撞上死老鼠,说不定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即刻屏息凝神细听,那男声喝了一口茶水,细细叹息道:“昭王的旧事,自然是遗憾非常,只是今上之智,非同寻常,若是不谨慎小心,将军焉能有沉冤得雪,洗脱旧友声誉的一日?”
他顿了一下,又叹息道:“朝廷最近党争频繁,且不说太子一脉,三皇子也数次拉拢与在下。幸而我膝下无儿,不能将那女子眼线塞进府中来。但小女一贯痴痴傻傻,我却希望她得遇良配,虽是痴心妄想,也不过与你才敢说说罢了。我想好了,若是她寻不到良人,我便是养她一辈子又如何?总是父女一场,要为她多多考虑。”
另一道男声略为低沉,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淡淡道:“我自然清楚,你不是那种明哲保身,两边都混的鼠辈。大事之下,不必再顾及这点私情,只要有我在一日,你的家人就不会出事。太子最近动的太厉害了,我已和另外几位大人商谈,在莲花会之后,就和圣上奏书上禀,至于昭……他的事,到底是禁忌,须得再多些实证。”
两人商谈之间,外面的赵三和龙五竖起耳朵,恨不能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全部记在心里头,好在回去的时候,可以同太子一字不漏地说出。这交谈信息之大,本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该听的,不过他们都是太子的死忠一党,应该不至于因为听了这些,就要被灭口。
两人又谈了一些有的没的,将近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准备起身离开。赵三和龙五不敢再耽搁,虽然待下去也许能看到两人的正面,但看到的同时,恐怕也容易被发现。兵部尚书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不要冒此风险比较好。
两人迅速一蹬一踩,爬上了屋顶,赵三低着声音道:“现在不要乱走,等一等,这栋酒楼再过一些时辰,许多人就会散去,到时候离开更为安全。”手下们不敢吱声,也不敢问为什么来都来了,却什么都没有做。
赵三回去自己的老巢之后,就紧急递了个口信,说第二天要见太子,有要事禀告。南谨言心里烦的很,一天到晚都是破事一堆,就不能让他在温香软玉里,多多留恋哪怕那么一小会儿。但他心里对于权力的渴望,一点也不比对女人少,所以还是不太耐烦地过来了。
听完赵三的一系列说辞以后,赵三生怕没有可信力,还把自己的兄弟龙五一起带来了。南谨言闭目不语,良久之后喝了一盏茶,茶盏放下之后,才淡淡道:“赏,还有,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说。”赵三和龙五大喜,赶紧叩倒谢恩。
南谨言双手交叠,缓慢地敲打着座椅,思考该如何应对兵部尚书,前些时日他私下里,还送了几件较为珍贵的古玩字画,并将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送过去。女人虽然退回来了,到底东西是收下了。他是当朝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天子,要不是皇帝甚是忌惮储君结党营私,他恐怕还能更轻松舒服一些。
这兵部尚书对他只是表面客气,并没有什么紧要。反正只要有朝一日,他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任谁还不是要对他俯首称臣?只是他竟和镇北将军私下里有所往来,两人还打算推翻昭王的旧案,那性质又不一样了。皇帝对于昭王,可说是深恶痛绝,当年的事,没有一棒子打死已经算不错了。看来这兵部尚书,也并非什么安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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