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妃阿依,面上不动声色,不至于跟自己的夫君吵架,实际上心里盘算,把那天鲜楼的主人,花满溪请来府上,先‘谈一谈’,如果谈不拢,自然有谈不拢的手法。她长得一股子塞北风情,一点也不受九王喜爱,恐怕只有喝晕了才会被亲上两口。可她一直不惊不恼的,也不愿意走。
她有个带来的异族侍女,叫做小石的,瞎了一只眼睛,平日里半张面都用刘海盖着,偶尔风吹起来,似乎才能瞥到一点这骇人的场景。其余的侍女,在阿依的手下很不好过,虽然这位王妃无事的时候,其实并不如九王一般残暴,但也说不上跟京城里一些好脾气的贵妇人挂钩,总之是个古怪人物。
小石这会儿一边给她摆点心盘,一边用嘶哑声音道:“早劝你回去了,赖在南阳做什么,就图他好看?他当时拿了你的东西,无心无意,自己都不知情。”阿依摇摇头,她的官话比小石好上许多,但仍有一点卷舌头,故而一字一句慢慢道:“我发过的誓,他不知情,天难道不知情,地难道不知情吗?你去找那位徐夫人来吧。”
小石听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我请不来,她是徐锦非的女人,如今他兵权未卸,瘦死的骆驼大过马,众人对他绝口不提,可也不敢轻视的。这头病老虎哪天要是被拔了牙,才是他该当死去的时候。”阿依看了她一眼,便突然微笑道:“好吧,既然请不来,我去见一见她也就是了。总归是自家的男人,要管的。”
阿依坐着红色的马车,去了天鲜楼见花满溪。南谨行这会儿出城打猎,人不在楼中。她上四楼,京城贵妇们顿时一哄而散。花满溪为一位近来相熟的贵妇人送到楼梯口,又低低柔声道:“何必要走?她没有说要包场,想来不会占太大的地方。若是不喜,隔得远一些也就是了,或者到三楼坐一坐,再不成去隔壁的莲花舟子也行。”
那贵妇人性格温和,乃是一名光禄大夫的正室,平时里除了吃喝点心,说些闲话,有了心情的时候,还愿意跟花满溪学学下厨,因此抚了一下鬓发,十分为难道:“妹妹,不是我不赏你这个面。平时我们什么样的交情,你是最清楚的啦。只是那九王妃脾气古怪,最是不好拿捏的。有时候还会动手呢,真是吓死人了。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她既这样说了,花满溪自然不为难她,而是点点头,将人送出楼阁。远远地在窗口一望,正瞧见马车上下来一女子,正是炎热的时节,她却穿得不算清凉,甚至坎肩上还有些皮毛覆盖,的确看起来有些异样。不过她开门接客,做的就是生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要碰了面,才知道如何接招。
九王妃缓缓登楼,一连上五层,心平气和看了一眼那精美的新式菜单,漫不经心道:“都来一份,吃不完打包。”花满溪哑然失笑,随即微微福了一礼。她自己的内心里,除了多了几个身份,例如徐锦非的夫人以外,还是觉得自己是个厨子。若是这王妃开口就要一百零八道菜,八道都吃不完,她说不定会直接拒绝。
不过打包嘛——说实话,只听到一二楼的客人说过。阿依坐的不太端正,靠在那舒适的黄梨花木椅上,两只眼睛来来回回扫视花满溪。虽说没有恶意,仍是目光犀利,有如芒刺,让人浑身不太自在。花满溪倒是淡然,直视回去道:“有几道昂贵佳肴,如是我亲自动手,应该更味美些。贵客在此小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阿依摆了摆手指头,小石默不作声地移了一部,挡住她的去路。阿依这才慢悠悠道:“别人做,和你做,区别很大。但我不是来专程吃饭的,所以我不在乎。如果你一定要亲手做一道,可以把东西搬到我面前来,我看着你做。”
花满溪皱起眉头,感觉这个女子实在是稀奇古怪,且言语十分的不客气,但要说有恶意,却暂时还没有什么波动。仿佛是猜中她心中所想,这九王妃嫣然一笑,只能算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上下又打量了几眼花满溪,才道:“我喜欢看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只要好看的人,我都喜欢。这一点说起来,南谨行真是个俗人坯子,天天在这儿吃酒,也不敢回去跟我说,他想抢个小妾回来。”
凡是抢回府中的女子,有的死了,有的被放跑了,不想活的总会撞在她这杆子枪口上,无所谓什么时候遇见。阿依悠悠抬头,竟看见一小块天。今日天气晴明,屋顶的一小方青瓦已卸了,露出不少阳光来。这设计很妙,以后回府里弄一个。
阿依换了个姿势倚靠,花满溪吃不准她是什么路数,索性纤手一挥,真的叫厨房整了一套厨具上来。现在的达官贵人,就图个新鲜好奇的,这也不是特别出格的要求。不过到底不可能把灶台也弄上来,只弄了个造型细长的烤炉。下面一排埋着几枚半熟的紫薯,土豆。花满溪在人凝视面前坦然刷油刷酱,上下翻烤。
别说夏天热,这上火气的不流行,配上她们天鲜楼的冰饮和甜点,一口咬下去,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呢!除了寻常酱料以外,花满溪前些日子还酿了一些新的鹧鸪酒,如今也能拿出来取用了。阿依神色微动,嗅了一下道:“鹧鸪酒?可惜是今春酿的,做菜得行,下菜饮,不得劲。”
花满溪神色平静,一边双手翻转烧烤,一边在旁边准备了一个炉子,用来做土豆排骨焖饭,选的是上好的淡黄色香米,谁吃谁知道。王妃闲来无事,在酒香和饭香里看着远处解闷的歌姬,轻轻地跟着哼。今日所唱是一首凉州词,少了许多妩媚缠绵,却多了不少苍凉旷达。
与花满溪所料不同,这位王妃自她开始做菜以后,竟然就一言不发,不刁难她,也不搭理她。最后竟挥挥手,示意那弹扬琴的女子过来,借她乐器一用,自己拨弦,唱了一首古怪的小调子。那声音嘶哑苍老,几乎不似女子,却犹如一位边关的跛足老卒,对着长城看落日,怪凄凉的,苍苍茫茫。
花满溪心中微动,觉得这位王妃,倒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阿依唱完了,伸手跟她要拿不得行的鹧鸪酒,满饮了一口,才开始吃饭菜。她下筷极快,牙齿锋利,咬下去嘎吱嘎吱作响,不像在吃饭,却像是在嚼骨头。一块喷香排骨进了她的嘴,出来的仅能有几点零星碎渣子。小石半跪下来,直接伸手,从那火炭中抓取紫薯。
花满溪吃了一惊,要给她递特制的银丝隔热手套,她却一脸平静,继续给阿依剥开皮,又抓来一根竹筷,串起来递给女主人。花满溪忙得额头微微生汗,这王妃虽仅是一人,可这饭量比她想象得大了许多。与她店内养着的,用来吸引顾客,点评大厨子的大胃王们不同,她总觉得这个九王妃,好像有很多心事。
她这里只是个酒楼,她也只管做饭收银子。其余再多的,多问多说,都是错。花满溪神色平静,阿依吃完一应饭菜,突然淡淡开口道:“以后我若是要南谨行不再来这里,你答不答应?”花满溪吃了一惊,本以为她兜兜转转,今天顶多只是个打个秋风,望一望场景,没想到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可是她想了一想,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答应。我是开门做生意的,在九王爷没有犯事之前,我没有理由拒绝他,而且他也从不赊账。”花满溪这么说,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虽说她也不喜这南谨行,可是他势力不小,即便她舌灿莲花,找个好由头拒绝了九王,以后怕是也有的苦吃,有的仇报。
阿依闭眼合眼,在椅子上往后一躺,轻轻道:“你是徐锦非的女人,我不会让你死,但也不会让你再开这家酒楼。小石,你去废了她的右手,让她不能再做菜。”
此话一出,花满溪大惊失色,她也算见过不少公卿贵族了,没见过这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最可怕的是,她即便这么说,语气中也没有惆怅和抱歉,只有淡淡的遗憾。小石袖袍鼓起,无风自动,脸侧一簇刘海飞扬,向她微微一笑。
“姑娘,你见过地狱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过,反正淡云是没见过。他端着托盘还在楼梯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如同离弦之箭,飞速冲到了小石的面前。小石往前迈一步的时候,他已端起托盘整个一掌拍飞出去。
小石眼前一亮,双手合十,成一个古怪的圆,平平淡淡道:“原来这里也有好手,得罪了。”淡云脚下急旋,如一个太极的圆,单手背出一掌,把花满溪推了一步,她踉踉跄跄退到后头,有些担心地盯着淡云。淡云脚上还穿着那双鞋子,腾挪之间异常轻快。
(https://www.biquya.cc/id141928/4982421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