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买的东西,也十分谨慎,无非是一些瓜果糕点,还有一束鲜花。走了半晌,当真没有看到一丝人烟,倒是有不少山禽野兽,四处奔走,十分轻捷。其中有一群金丝猴,来去之间只凭着一根轻藤,便可纵跃数十丈,此刻在不知不觉间,竟已将徐锦非围了起来。徐锦非不动声色,心里却警惕起来。
这里以前乃是开矿的地带,必然没有这么多灵性的野物,也许是那位老前辈带来的。不管有没有恶意,都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徐锦非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扶稳了身上的背篓。因为登山带上许多东西并不方便,他特意借了一只背篓来,把这些东西装好,里面还有一小包线香。因为他向苏瑾深打听了一番,这位老前辈家中有人早亡,有定时买些熏香供奉的习惯。
一只毛色稍浅的金丝猴率先出手,长臂过膝,有如捞月一般,就要拽走一束鲜花,徐锦非反手一搂,将竹背篓反到正面来,错手格挡。这个时候,另一只金丝猴很快来袭,那尖利爪子直撩他眉前。虽说猴子和人的身形差不许多,可是那爪子挨上一下,可不是娇小姐轻拍面,徐锦非估计能撩出三道血痕来。
他一边从容闪躲,一边小心地护住背篓。猴子越聚越多之后,竟还晓得互相帮忙,扯下一串又一串的青翠藤萝,忽而狂舞,如长鞭一样甩出来,忽而缠绕,捆住徐锦非的双足。这林中好似还有不少的果子,猴子们摘了之后,咔嚓咔嚓就是一顿啃。有的顽劣一些的,啃到一半就把果肉丢砸出去,扔向徐锦非。
应付这群猴子,倒不是多么艰苦,只是他们比人还要狡猾多变,也让徐锦非暗暗吃惊,有时候顾此失彼,已让猴子偷走了一小包酥点。那是百年的老字号,咸中略微带一点鲜甜,徐锦非吃了以后就很喜欢,不仅自己买了几包带过去见人,还给吩咐下属,下次把东西带去京城的时候,连这个也一并带给花满溪。
与其说是缠斗,倒不如说是玩闹更多。猴子越聚越多,徐锦非正打算略微暴力一些,以内力震开,就听见一串清脆的玉笛声。那声音好听极了,有如春风化雨,夜来幽鸣,极清极远,猴子们听到这笛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指挥一般,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退了个干干净净。徐锦非心里有数,继续向上攀爬,很快就要到了山顶。
正要一鼓作气,往上爬最后一步的时候,上方却突然伸过来一支手。若是寻常攀登的旅人,自己千辛万苦到了目的地,看见这么一只手,定然不假思索握上去,让对方一把将自己拉上来。徐锦非却是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拜访的客人,怎么好劳烦姑娘动手?还有劳姑娘让一让,徐某这就上来了。”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乐不乐意,一个纵跃翻身,有如蜻蜓点水,已然利落地停在了山巅上。一个小女孩儿呆呆地望住他,至多十二三的模样,手里还抓着一截长长的假手。那只假手做的白皙修长,连指甲都涂了细细的蔻丹,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脉络,可以说是十分逼真了。
这荒山野岭的,乍然间出现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又举着这么一截物件,简直有点奇特的诡异感了。尤其是这小女孩儿面色平淡,见了他的模样,好像想要努力地笑一下,但似乎从未学过如何微笑,反而看起来更像是哭,徐锦非也是艺高人胆大,弯下腰去,与小女孩儿齐平,才柔声问话:“我是来找你的爹爹,你可以带我去吗?”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十分自觉地在前面小跑起来,临走之前,还十分热情地把那截假手塞给徐锦非,好像这是她的心爱之物,而她瞧徐锦非又十分顺眼一般。徐锦非哭笑不得,但接过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头皮发麻。幸好细细捏了一捏,感觉触感不似真的人皮,才松下一口气。山顶范围不大,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很雅致的小竹屋。
旁边三两篱笆,鸡鸭成群,好一派恬淡自然的田园风光,如果不是出现在此地,此刻,也许徐锦非也会认为,这不过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父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正专心致志做木工活儿。旁边的碎屑已积了一地,徐锦非眼界何等毒辣,当即看出这些红屑,正是外面千金难求的沉香红木。这老人却很随手,对着木头又搓又刨,一些细微的边角料,甚至直接扔进了码在边上的柴火堆里。
他的手很稳,不似一般的老者。最后对着那些木块拼拼凑凑,竟合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鹅。徐锦非看出这老人工艺独到,一时也不由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是会是什么非常复杂的龙凤之类的。老人背对着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笑呵呵地招呼小女孩儿过来,又淡淡道:“年轻人,鹅才是自在,人有时候,却不自在,阿珊啊,过来,这个给你玩。”
看起来是叫做阿珊的女孩子小步跑过来,接住了那只鹅,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欢喜之色。她仿佛急着要说什么,很快就跑进屋子里,拿来了纸笔,这便举起了一张墨色淋漓的大字,给那位老者看。又出乎徐锦非意料的是,那字婉转娟秀,却应该是个成年人的手笔,很难想象小女孩儿那细嫩的手腕,会写出这样的字迹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更糊涂了。因为大纸写了几个字,很是分明:这个哥哥身上,有哥哥的味道,我喜欢。
这样毫无波动的表情,也叫做喜欢吗?徐锦非皱起了眉头,将目光转向老者。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小女孩儿的羊角辫,低声说了两句,似乎是让她到边上玩儿。阿珊也很听话,即刻钻入了屋后面的小竹林。
老者的目光再凝视过来的时候,徐锦非就是心里一跳。那目光锋利如剑,含着毫不掩饰的煞气,幸而只是在打量他,却没有任何的杀意。良久之后,老者才收回了视线,叹息一声笑道:“老啦老啦,年轻人,你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倒也没有什么,不过你找老朽来,又有什么事呢?若是劝我们搬离这里,就恕我不能答应啦。”
徐锦非拱手一礼,将那只竹背篓取下来,一一将东西摆在桌上,才从容自若道:“行走江湖,多有为难之处,请恕晚辈不能以真面目相见。此番前来,确实是受人所托,想要来问一问老先生。此处深山之下,藏有多少精铁矿石,可以铸造多少兵器,老先生并非愚人,应该十分清楚。若只是为了寻一个家,大可在旁边山头安居,何必如此霸道。外面尚有许多工人,还要等着开业。”
老者眯着眼睛,信手一指竹林之内,便大笑一声道:“我一生已足够可笑,只希望女儿能过的好一些。不瞒你说,这里多年以前,的确是我的家。小女病好以后,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才带她回到这里来试一试。虽然没有好转,可也没有坏起来,已然是万幸啦。年轻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将我的女儿治好,我不仅主动退走,还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如何?”
徐锦非楞了一下,倒有些不知所措。他应了菱花宫主的请求,本来是为了尽快解决武器的问题,没想到却拖事情越多了。可见人算总是不如天算,在成功的路上,总有那么多绕来绕去的岔道。他生性机敏,不愿意跟老者交恶,只得先道:“先生不妨说一说,是什么样的要求。晚辈尽力为之,若是不能,再行商量。”
老者点了点头,倒是对徐锦非高看一眼,这便继续看着竹林,慢悠悠道:“你看老朽面容朽败,阿珊又如此幼小,是不是猜过,她是老朽的老来女?其实并非如此,老朽得了阿珊的时候,还不到而立呢。”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却有说不出的自嘲意味。“因为许多无法言明的事情,老朽一夕之间,垂老至此,阿珊也再不会长大,她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我带她回到‘家’,她才慢慢学会了认人。”
老者说话的功夫,竹林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女孩儿又向这边跑了过来,小臂上还缠着一条色泽翠绿的蛇。徐锦非一见,就是心下一惊,刚想要出手,帮那女孩儿驱逐,老者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五指成爪,凭空一吸,那条蛇宛如被大风卷起一般,飘飘摇摇缩了一下身子,还是被人抓了过来。
老者动作娴熟,完全不以这色泽鲜艳的毒蛇为惧,一手捏住蛇头,一手在七寸点了点,随即轻微的滋啦一声,指甲盖儿一划,已破开了它的血肉,从里面捏出来小小一颗的蛇胆,那颜色碧绿如玉,味道却称不上多好闻,还有一股浓腥气味。小女孩儿阿珊,却像是浑然不在意,接过那颗蛇胆,直接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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