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神色。方才还垂下去的剑,此刻又有了举起来的冲动。他往前跨了一步,还是碎叶按在他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提着剑尖,在草地上犁出一道深痕来,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
这明明是一家人,气氛却堪称诡异,花满溪边瞧边猜,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倒是碎叶歪了一下头,转身十分温和道:“徐夫人,我们这当中的许多人,久未见过了,可否劳烦夫人做一些菜肴,我们坐下来,好好地商谈一番。之后是生是死,是走是留。我们都会给徐先生一个交代。”
此刻不在朝堂之上,他便矜持地将徐锦非称为先生,倒也无甚错处。做菜乃是花满溪的专长,她点了点头,拉着徐锦非和淡云一起遁了。这家人卷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大风暴,不跑才是傻子。此处地处山野,倒是有不少纯天然的野味,让呆在马车上吃糕点快要吃吐了的花满溪,委实是非常欢喜。
许久没有跟徐锦非见面,她把人指挥的团团转,徐锦非拿一根莴笋捅她腰眼,她也只是笑着就躲开了。山上所养的牲畜里,有一只大白鹅最为骄傲不驯,这些日子,徐锦非经常去山中探寻那天子剑的下落,回来的路上,也多半能碰见这只鹅。简直不知害怕为何物,能追着他飞过半个山头,一路连扑带跳。
今日花满溪来了,徐锦非再不客气,征取了一下老头儿的同意,就把那只肥鹅绑起两边翅膀,捆起来要它做掌中餐。他杀人利落,杀鹅自然也不例外,手起刀落之下,这位鹅兄弟已然是一命呜呼。等到他费心费力把毛拔干净,又掏出内脏清洗之后,多少也有点疲累了,花满溪便轻轻蹲下身子,喂了一颗糖过去。
两个人,只有一颗糖,好一番眉来眼去情意绵绵,旁边的淡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把自己缩在灶台最里面。他不应该在这里,实在应该在火堆里。
也不知道二人厮磨了多久,总之花满溪红着一张俏面,分开之后冲去水池子那边,压了半天竹筒子,好好拍了几下,才消去一二分的嫣红。她开始做正经事的时候,倒是乖巧了不少,先把白蔻切成了小块,又端过来一小盆洗过的毛豆,仔仔细细剪去头尾。
徐锦非将鹅剁的很干净,又把两只鹅掌端上案板来,她负责剪掉那趾尖,另取来一只小锅子。锅中放入葱姜蒜,倒下二两黄酒,这就把那鹅掌放入其中,以小火温煮片刻,只算是焯一下,便可捞出来。此刻,旁边还有一小筐白嫩小巧的鹌鹑蛋,也全部倒入热水中。
过了片刻,花满溪将毛豆放入,均匀地洒下一圈盐。此时,她端出另外一只小锅子,倒入诸如香叶,白蔻,小茴香,八角,紫苏叶一类的香料,又咕嘟咕嘟倒下二两酒,煮了一锅香料水,不用太烫,把那股香气发出来之后,花满溪就将锅端起来,倒在纱布上滤干净。此刻这一碗水中,还要加上糟卤子,那滋味才算好。
鹅掌被单独放在一个瓷盘里,架在蒸锅中央,不加其他味道,只以热汽蒸腾,不过多时,就散出一股肉的鲜香味。花满溪以工具夹起大盘,冷水一浇滤干净,将鹅掌放入那碗香料混糟卤子当中,又倒入之前煮的鹌鹑蛋和毛豆。这东西最先弄,最好还要卤上几个时辰。这便封了口,放入一只大木桶中,吊下去在冰凉的井水里。
考虑到人多得很,花满溪还问了一下各自的口味,有没有什么忌口和不喜的。得知小女孩似乎喜欢脆皮豆腐,玉米炸豌豆一类的,便会心一笑。最后摆上桌来,又是琳琅满目一桌菜肴。宫主本来眉头深锁,神态不佳,见到一桌好食,也不由顿了一顿,突然叹息道:“你这一桌菜的诚意,却比我们在场许多人的心,都要诚实许多。吃下去,我也觉得对不起你,委实是浪费了。”
花满溪冲他眨了眨眼道:“菜做出来,就是给人品尝的。你是夫君要合作的人,我也应该拿一点诚意出来。至于你们的家事,我们不参与,也祝你好运。”
宫主不再说话了,只皱着眉头,继续冷清清地品尝菜肴。花满溪唯恐一张大饭桌上,他们都要生事,特意将人隔得远远的。最后收拾了碗筷,老头却突然出声,指了指那站在一旁的阿珊道:“姑娘,我们要商量一些事情,能不能请你,代为照顾一下阿珊呢?”花满溪愣了一下,倒是徐锦非点了点头,她便没什么意见地接受了。
阿珊不能言语,但是眉目生的很漂亮。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花满溪总觉得她非常别扭。尽管徐锦非做了解释,说这个女孩子的心神有一些问题,所以不哭不笑,但十分乖巧。住在连云山的数日,那老头有事的时候,阿珊经常跟着他一起玩。反正她是个哑巴,徐锦非偶尔也会对她说一些不可为外人言语的故事。
花满溪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那么她只能说,这个阿珊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倒像是一个妩媚又天真的女人,将灵魂装在了一个孩子的躯壳里,可有的时候还是会无意间泄露出一点,于是古怪的令人发毛。
幸好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很安静,很漂亮的女孩子,还会从兜里掏出竹蜻蜓来,一个劲儿地要递给花满溪,似乎是很愿意跟她玩。花满溪按下心里的疑虑,认为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便跟她做一些小游戏来玩。到最后,阿珊看着她腰间上悬挂着一支笛子,便指了指,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花满溪明白这意思,笑了一笑,先是吹了一首之前陈修礼教的斗春风,曲调十分绵长,又有一点欢快之意,徐锦非听了,便露出温柔得几乎令人心醉的笑意来。一曲吹罢,他招了招手,示意花满溪将笛子递过来。他的技艺就比花满溪要娴熟许多,吹的却是与之相对的一支曲子,叫做弄秋月。本身略有凄凉之意,但是他吹起来,却有说不出的情意绵绵,婉转悠长,听的花满溪心里欢喜,又有点不好意思。
恰巧手边还有一粒小石子,她拾起来,丢在他的衣襟上。徐锦非只是笑了一笑,却并不恼怒,将那石子拾起来,又柔和道:“他们谈事恐怕还要许久,山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后面的溪水,我们去捉一些鱼啊虾啊,晚上弄回来好不好?还可以捡一些漂亮的石头,到时候带回府里去。”
花满溪拿拳头锤了他一下,那力道也是很轻,似嗔似怨道:“我还以为你出来,不定受了多少的苦楚。原来在这里游山玩水,这麽快活。早知道,就不来找你了,让你一个人在山里吹风得了,便是晒成一块石头,我也不来理睬。”
徐锦非道一声夫人饶命,笑眯眯道:“那我要是化作一块儿望妻石,你不得哭成泪人?还是活的好吧,走走走,阿珊跟我们一起去。”他说到这里,已然站起了身。花满溪含笑回了一下头,感觉这样也怪像一家三口的,却又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意味。她的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停顿,几乎没有人察觉到。
可是她自己明白,那绝不是幻觉。花满溪走到如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欺骗自己是走了神,那可真是瞎了眼了。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徐锦非,两人牵着手,她就趁机断断续续地,在他掌心划字。还好两人颇有默契,徐锦非这便静气凝神,努力感受她在写什么。面上却一派笑吟吟的,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到了后山的溪流旁边,花满溪十分欢喜。后世虽然科技发达,但已少见这样清丽幽婉的景致,也许是气候温暖的时候,满山草木仍然苍翠,空气中自然弥漫着一股清甜的味道,那水稍有些冷,但掬一捧在手中,或者坐下来,把鞋子脱掉,玩一会儿水,还是很舒服的。
她心里提了警惕,可是阿珊一直乖乖的,捏到一支螃蟹的时候,还被夹到了手指头,两眼泪汪汪的。花满溪在水里泡够了,反正这溪水也浅淡,索性赤足,在水中行走,不时捡起形状别致,花纹好看的石头,丢在徐锦非怀里。镇国公府上,就有这么一个小房间,专门放各种稀有的,不稀有的石头。那里琳琅满目,见之忘俗。
花满溪捡了许久,手有些发酸了,琢磨着也应该回去了,那阿珊却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写字道:姐姐,教我唱一首歌好吗?山上很久没有新的人来了。花满溪凝视着自己的手掌,良久不语,两人正有些古怪气氛,她却突然嫣然一笑道:“好啊,姐姐会一些民间小调,虽然登不得大雅之堂,倒也是一番乐趣。”
她挑了自己记忆里的一支曲子,叫做虫儿飞的,慢慢地唱给阿珊听。其实这女孩儿又不会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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