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婉言他们都在等着吩咐,慕容尧宽出来后,便压低声音:“你们都在这好好守着,就当照顾的是本皇子,敢怠慢一点,就立刻滚出府去。”
“小柯也留下,你和婉言照顾恕儿,其他人不许随便进去,不该说的话,谁敢乱说一句,本皇子割了他的舌头。”
众人不敢多说,忙都规矩应了,目送慕容尧宽大步走出去,俱是心头一凛。
他们从小照料服侍的七皇子,一直如孩子般嘻嘻哈哈的少年,是从何时起,竟然步子这样沉稳,脸色这样郑重,说出的话都这样严肃。
觉察出七皇子改变的,不止是缓归和景之王府的人,包括朝中的众大臣,都感觉到七皇子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
平时哪怕再大的事情,七皇子在朝中都不会随便说一句,再重要的决策,都是等其他人讲过之后,才稍稍说上一二,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脸上带着明媚玩味的笑意看着众人,一派一点不正经的样子。
而就是几天前,那个孩子般的七皇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华服负手而立的景之王,脸上硬朗的线条显示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沉稳,黑眸中压着他们看不清楚的神情,但只淡淡看过来,那眼中的凌厉和威严便让他们不由自主地臣服低头。
天朝皇子最早也要十八岁才能封王,初时都封一字王,如瑞成王当年的成王,年长后有功绩在身,才会封为如瑞成王之类,像如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不过只封了“韶王”和“晋王”,而七皇子,十四岁便封了景之王。
以前,七皇子都是以自己年纪小为由,站在几个哥哥的身后,而几天前,来到承泽殿之后,便往瑞成王和瑞凌王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站,岿然不动。
威严的目光扫过来,每个人都悚然一惊,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想起,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皇子,是皇上和皇后唯一的嫡子,是皇子中唯一的亲王,地位尊贵,身份显赫,在天朝臣子中,除了他两个王叔瑞成王和瑞凌王,竟无人能比。
段子轩也觉得不对劲,这个尚未加冠的景之王,和他所得到的消息中,简直判若两人。
那日晚上暗杀中初见不说,就这几日在朝中,无论他怎样刁难说要那日伤他的暗卫给个交代,景之王都是据理力争,执意不肯松口放任。
段子轩想,这是真够奇怪的,瑞成王的暗卫去保护七皇子,七皇子又反过来去护着这暗卫,他倒真想看看,那晚那个身法迅捷凌厉强大的少年,到底是何样的身份。
而自始至终,瑞成王都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景之王严肃威严的面容,眼中的神情复杂多变,让人看不清楚。
缓归在醉锦阁住了十几日,没有任何打扰可以好好养伤的日子,这些年真是少之又少。
慕容尧宽每天下朝之后都是直接来这里,陪缓归聊天解闷,哪怕缓归睡着了,他就坐在旁边看一会,然后再在旁边的房间去办自己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真是有些不习惯,缓归向窗外看了一眼,不想看见一个人正大摇大摆穿过大门,向里边走来,旁边的下人显然都是想阻拦又不敢,都愁眉苦脸地跟着,那人潇洒地摇着折扇,却在暖阁门口处被竟武拦了下来。
缓归一直目视那人走近,才转头对竖着耳朵听着外边争吵的小柯道:“把易安侯请进来。”
来者正是当今首府甄仑的独子、易安侯甄逸,他那日和慕容瑶纯一起受了伤,不过都是小伤,很快就好了,却是故作病重在家里养了十几日,才又出来嘻嘻哈哈折腾人。
进来暖阁,甄逸先就呀了一声:“啧啧,不愧是景之王爷的醉锦阁,真是暖和,早知道该早些过来玩的。”
说完就笑呵呵看着缓归:“怎么,三公子见了易安侯不见个礼吗?”
缓归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自己裹得严实,瞥了甄逸一眼,道:“易安侯劳苦功高,被赐国姓了吗?”
甄逸一愣,才明白过来,暗卫只属皇家和自己的主人,见了他易安侯,真没有行礼的规矩。
怎么一晃多日不见,不仅连七皇子变了,这少年何时也从在宫门口的乖顺听话变得牙尖嘴利了?
不过易安侯是谁,是朝中出了名的脸皮厚,于是也不恼怒,只站在门口抱着肩看着缓归,好像要把缓归看穿一样。
缓归却似根本没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微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懒得理他。
甄逸看了半晌没人问他问题,好生没意思,耸了耸肩,笑道:“三公子这几日真是悠闲舒适,可知朝中为了一个暗卫已经吵成了一团?”
说完等了一会,见榻上的人不知何时眼睛完全闭上了,似乎已经睡着了。
易安侯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亏得他还能按捺得住,靠在门框上悠悠道:“三公子不问世事,却不知七皇子为了你已经快要惹怒圣上了。”
缓归终于睁开了眼睛,抬眸清清冷冷地瞥了甄逸一眼,正无聊拿脚趾在地上划着圈的甄逸陡然一惊,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
那哪里是一个卑微的暗卫会有的眼神,那是长居上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丝毫畏惧的人才会有的清冷神色。
甄逸凝视了早已别过头的缓归半晌,再说话时,已经换了刚才玩世不恭的语气。
“三公子,今日西然段子轩跟皇上说,如果七皇子再不交出伤他的人,就要七皇子亲自给他一个交代。”
“一个暗卫的事情,却闹得满朝风雨,皇上虽是未表现出来,但已然震怒。”
“段子轩是西然使臣,还是西然承慕候义子,现在我天朝,还不会和西然撕破脸。”
“为了一个暗卫,三公子说,七皇子值得吗?”
他说话的时候,缓归早已转头去看窗外,满地黄叶堆积,真是——憔悴。
甄逸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缓归,等了片刻,缓归慢慢转头。
“易安侯想说什么?”
甄逸眨眨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三公子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物,怎会不知本侯想说什么。”
缓归抬眼注视着甄逸,目光不似平日那样清淡,带着一丝凌厉,甄逸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再次倚着门扉站着,听缓归淡漠地问:“易安侯都知道了什么?”
甄逸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话,一怔,才笑起来,捏了自己一根头发把玩着,漫不经心地回答。
“三公子觉得呢,家父和姐姐知道的事情,本侯自然也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如此,本侯也不会瞒着尧宽来找三公子。”
“尧宽从小性子固执,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变,他如此怜惜三公子,三公子不该替他想想吗?”
“难道三公子想眼睁睁看着尧宽触怒龙颜,再去亲自给段子轩一个交代吗?那样,他已经拥有的东西,想要的东西,你想让他得到的东西,不都化作乌有了?”
“三公子……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缓归看着前方,眸中神色却一直没有变,手里无意识地抚着慕容尧宽早上离开时硬塞给他的手炉,现在还不到点火炉的季节,但慕容尧宽看出他畏冷,便让人装了几个手炉给他取暖,手炉小巧精致,上边的纹络摸起来,有些坚硬的刺痛。
甄逸等了会,不见缓归回答,不由皱了皱眉,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还是,父亲判断错了?怎么这少年这样的反应?
“易安侯”
在他几乎等不及要再开口说话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有些清冷淡漠的声音。
“今天你所说的话,不要让七皇子知道。”
甄逸怔了一怔,随后道:“三公子放心,你不想让尧宽知道的事情,我同样不会说。”
似是怕缓归不相信,甄逸笑笑,又道:“尧宽是姐姐唯一的儿子,是家父的亲外孙,本侯的亲外甥,就算从小一起打架吵闹,他该有的一切,本侯同样会竭力帮他得到。”
“在下相信”缓归没有看他,只淡淡下着逐客令:“易安侯请回吧。”
甄逸再次凝视缓归片刻,不用看也知道那掩在被下的身子有些单薄清瘦,苍白的脸孔如雪一般,清清泠泠的眸子里,却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
那种,让人一看就觉得心内安定,但却莫名心酸的光芒。
从小就不知愁事的易安侯忽然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回过头来,看着早已经再次闭上眼睛似睡非睡的缓归,沉默良久,轻声道:“三公子,十七年前,姐姐和家父……都是不得已,他们,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好……扔下了你,你,不要怪他们。”
缓归抬眸,淡淡一笑:“易安侯多虑了,在下对皇后娘娘和甄相,只有感激,从无怨恨。”
甄逸点点头,他第一次看到这少年的笑容,虽只是淡淡一过,却是那样好看,好看得让人有些莫名难过。
来之前,父亲甄仑是怎样说的,甄逸边走边想,头发花白的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玉扳指,怅然吐着字:
“逸儿,你不必想太多,照着为父说的去做就是,这怪不得别的,要怪,只能怪十七年前他是被牺牲的那一个,那么,十七年后,所有的痛苦,就只能还要——他来承担。”
就因为十七年前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就注定十七年后,他仍然要被抛弃去保全另一个孩子。
这事实,如此的不公平。
但对于一个生下来就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孩子来说,又有什么是公平的呢?
甄逸看了眼院子里萧萧落下的黄叶,在心里叹口气,再没有回头看,匆匆离开。
缓归听着甄逸的脚步声走远,怔怔看了会屋顶,才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早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缓归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间有人说话,像是在争吵,还有人在低声劝慰,他昏沉着头,虽是那声音不大,但还是有只言片语飘了进来。
一个声音慈爱亲切,却有不容违背的威严:“尧宽,外公这些年是怎么教你的,因一个微不足道人去得罪西然使臣,你觉得值得?”
“他一个小小暗卫,竟敢刺杀西然使臣,按律当斩,段子轩怎样要求都不为过,天朝律法在此,你有何理由拦着?”
“外公说了,他不过是个暗卫,你是我天朝的七皇子,是何等的身份,对一个暗卫这样关心,有必要吗?”
那声音不太熟悉,有些苍老,但听到自称,便不会再有别人。
天朝首府甄仑,嘉荣皇后的父亲,七皇子的外公。
果真,屋里静了半晌,慕容尧宽才开口,低声反驳:“外公,恕儿不是暗卫,他的身份您是知道的,他也是我皇家血脉,是堂堂瑞成王的儿子,宽儿怎能任他被人欺负?”
甄仑冷淡地说:“那又怎样,他生下来身份就已经注定,再者说,就算他是瑞成王的儿子,充其量也就是你的堂弟而已,你亲兄弟就有多少,何必在意?”
“外公”
“宽儿,难道你要去替他给段子轩一个交代吗?就算是段子轩不敢动你,你看看朝堂上都成了什么样子,你这几日已经惹得皇上不高兴,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都在看热闹,你没有看到吗,若是被他们抓住把柄,你该如何处之?”
慕容尧宽半天没有声音,甄仑也没催他,过了一会,又道:“有取有舍,宽儿该知道如何取舍。”
有取有舍。
这句话多少人说过了,缓归看着鎏金的屋顶,不知道是外间的声音放轻了,还是自己没有仔细听,反正耳边很快静了下来,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连回荡的风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甄仑似是离开了,嘉荣皇后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是慈爱温婉:“宽儿,你外公话说重了,你别在意。”
慕容尧宽嗓音有些沙哑:“母后,宽儿知道,宽儿只是,舍不得……恕儿受了那么多苦,宽儿不会再让他受苦了,不会再让他为我受苦了……”
嘉荣皇后语气怅然,有些虚弱的哀伤:“宽儿,母后知道你舍不得,母后知道,母后也,舍不得……”
又是一片沉默无声,两人都没有说话,然后嘉荣皇后的声音又响起,有些无力,似是在逃避什么:“母后去看看恕儿。”
脚步声轻轻响起,缓归闭上眼睛,微微侧了头。
嘉荣皇后在床榻前停留了很长一段,以至于缓归在装睡的过程中险些真的昏睡了过去,温暖的素手轻轻覆在他的额上,抚摸过他苍白的脸颊,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哽咽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心疼和不舍,没有多说,只轻轻连声唤着他的名字:“恕儿,恕儿……”
那样温柔而慈爱的声音,宛如慈母在疼爱地呼唤她病中的爱子,他从未听过这样心疼而柔软的呼唤,从未听过。
如果坐在旁边的是他的母亲,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如果父王和娘亲像他不知道的时光里那样疼他,那自己受了伤之后,会不会也有资格享受这样的疼爱,这样的关怀?
柔软的呼唤终于停下来,嘉荣皇后再次摸了摸缓归的额头,泪水一滴滴打在他脸颊上,又过了许久,才悄声离开。
缓归轻轻动了动发麻的身子,再次昏睡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何时,屋里暖和如春日,挑帘进来的不是慕容尧宽,也不是嘉荣皇后,而是手里端着水盆的小柯,有些惊喜地喊:“三公子,您醒了。”
缓归目光扫过他手里的东西,小柯笑道:“三公子,您出了一身的汗,皇子上朝前特意嘱咐我,让我给您擦擦身子,别伤了伤口。”
缓归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知是睡得太久还是一直没睡好,总有些疼
“皇子还没回来?”
“嗯”小柯点头,把水盆放到床前,顺口说:“甄侯说皇子一下朝就去找皇上了。”
缓归蹙着秀眉:“易安侯来了?在哪里?”
小柯边收拾东西边回答:“在前厅和西然的那个什么使臣说话呢,那人一大早就来找皇子,皇子不在,可巧侯爷刚过来,就先陪着了。”
缓归握了下这几日一直在手里握着的手炉:“西然使臣来了多久了?”
小柯想了一下:“快一个时辰了吧。”
缓归静静躺了一会,小柯回头,就见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一句话都不说,墨黑的眸子里风云变幻,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倏然闪过,小柯猛然怔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总觉得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悲凉呢,小柯想不明白,也不懂,一向都是淡然从容的三公子,在他眼里,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寂寥孤独,仿佛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又好像是,他遗弃了整个世界。
小柯看不懂,但他觉得心里忽然难过得不能自已,直想落泪。
幽黑的眸子中安静的光芒流淌,在小柯看不见的地方,缓归掩在被子下的右手从自己的胸口一寸寸按了下去,然后静静躺了一会,便坐起了身。
小柯忙道:“三公子,你别动啊,你伤的那么重,太医说这几天都不能下床乱动啊。”
缓归忍过一阵头晕目眩,对小柯轻轻摇头,道:“小柯,麻烦你,带我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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