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四十四章 此时月圆人团圆

??八月十五,中秋节。

  举国同庆的节日,天明帝在承佑殿设宴,文武百官携家眷进宫面圣,一时热热闹闹,一派歌舞升平的喜庆。

  缓归依旧跪在宫门口,三天里,没有人说让他起来,瑞成王没有发话,七皇子没有发话,连慕容尧钰和甄逸也没有说话,似乎所有的人都已忘记了他的存在,没有人再理会他的事情,就任他在宫门口一天又一天地跪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缓归自然是不记得的,只是出入皇宫的人多了起来,从早到晚就没有听过,门口吵吵闹闹的,宫里边也隐约有礼炮之声,到了晚上才算安静了下来。

  一天的时间,他连头都没有抬,此时才稍稍抬眼,连宫门守卫都面带喜色,一个小太监从里边出来,端着个红漆盘子,对着门口跪候的暗卫们尖着嗓子喊:“今天是中秋佳节,圣上高兴,这是给你们的赏钱,好好伺候主子们。”

  天明帝的赏赐一直都是大手笔,对暗卫也是如此,今天人多,门口跪着的暗卫也多,都连忙叩头谢恩。

  中秋佳节?缓归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节日,他这两年在王府里,从来没过过什么节日,在他的逻辑里,别人越高兴的时候,就是他越倒霉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想着的时候,进宫赴宴的大臣们陆续出来,门口跪着的人也没剩几个了,忽听有人轻声笑了一下,有些不屑有些嘲讽的笑。

  “你过过中秋节吗?”

  这声音和主人的笑一样,带着鄙夷,但那嘲讽又有一半像是自嘲,一向惜字如金的三公子自然是没有答话。

  那人也没管他答不答话,自顾自地说下去:“中秋节,都说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可惜,那是给有家的人过的,像我们这种没家没根的奴才,哪里有福气过这种节日。”

  那人跪在缓归的对面不远处,自己嘀咕了一会,可能也觉太无聊,又问缓归:“喂,不是都说七皇子是最对暗卫最仁慈的主子吗,看他府里的竟武,很少在宫门口跪着过,你到底是有多不听话不懂事,才跪了这么久?”

  依然没听到回答,却有另一个人说话了,是跟他并排跪在一起的暗卫:“素辞,闭嘴,皮痒痒了是吧,不怕王爷回去让你接着跪。”

  叫素辞的暗卫撇撇嘴,小声嘟囔:“接着跪就接着跪,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跪过。”

  “闭嘴,王爷和世子回来了。”

  远远走过来的,是天朝另一个出名王爷,天明帝和瑞成王的异母弟弟——瑞凌王,身边跟着他的王妃、去年刚封了世子的长子慕容尧钟和其他几个儿子。

  瑞凌王排行在五,到天明帝这一代,先皇的子系并不多,现今封王的也只有瑞成王和瑞凌王,瑞凌王性格豪爽,酒色财样样都喜欢,是个出了名儿的不管事只顾花天酒地的风流王爷,他的长子慕容尧钟却是从小饱读诗书,文文静静像个女孩子,很得天明帝的疼爱。

  瑞凌王一家回去后,宫门口便又只剩了缓归一个。

  此时夜宴已经结束,天明帝带着几个儿子在赏月,瑞成王临走之前,却被嘉荣皇后请到了霓裳宫内,理由是要问一下慕容尧宽最近的功课。

  嘉荣皇后端坐在榻上,还是平日里端庄温厚的模样,她看着在面前站着的威严男子,仿佛看着的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也是在这里,揽着身边美丽的女子,笑语说着对未来孩子的期待。

  她一想到,就觉得难以克制的哽咽。

  “王爷,恕儿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待他。”

  “娘娘”慕容焯成稍稍躬身,语气不卑不亢,“他不是微臣的儿子,他只是微臣的暗卫,做错了事,自然要罚。”

  略顿一顿,又道:“娘娘,您是国母,千金之体,切不可为了一个卑微的暗卫伤身劳神,太不值得,微臣去把宽儿叫过来,让他陪您说说话?”

  这还是十七年后,皇后第一次和瑞成王这样面对面说着缓归的事情,虽然早已经知道瑞成王对缓归的态度,但当面听到这样冷淡的话语,皇后还是难过得侧过头去。

  “王爷,你再不承认,恕儿都是你的儿子,宽儿只是他的……他的堂哥,都屡次说要好好疼他,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娘娘”慕容焯成似是有些无奈,“宽儿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他不懂,胡乱就发同情心,您抽空劝劝他,有时间和精力多放在他该做的事情上,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费神。”

  无关紧要的人吗?王爷,你可知道,他不是在关心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他也不是乱发同情心,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啊。

  “王爷,恕儿是你的儿子,是你和文萝的儿子,你就真的,真的要这样狠心吗,你就给他一点点的疼爱,一点点就好啊,若是文萝知道——”

  “娘娘”慕容焯成打断皇后的话,虽是打断,但眼神还是温和的,并且再次施礼以致歉意。

  “十七年前在楼城,您就已经跟微臣立过誓约,微臣会留他性命,但微臣如何待他,您都不能再过问,娘娘,您还记得吗?”

  他声音虽是温和,但听在皇后的耳朵里,却是如惊天的炸雷般。

  是了,她忘记了,她怎么忘记了呢,那一日,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死活都不肯放手,面前浑身浴血的男子实在无奈,只得许诺:“娘娘,您把孩子给我,本王答应您,留他性命就是。”

  她正惊喜间,却听那男人话锋一转,冷冷道:“只是,娘娘既然说他是本王的儿子,那本王从此以后无论如何待他,都请娘娘——不要再过问,娘娘若是答应,本王便带他离开,娘娘若是不肯,便让他去给楼城这些将士——陪葬吧。”

  再控制不住情绪,嘉荣皇后眼睛顿时红了,许久才说话,却转移了话题:“王爷,宽儿和络儿从小,你就那样疼他们,甚至超过了疼尧锐他们,是为什么?”

  慕容焯成有些发愣,半天才道:“他们是本王的侄儿……”

  皇后转过头,眼睛里带着泪,却轻轻笑起来。

  “皇上有这么多子嗣,想让王爷疼的岂在少数,多少皇子公主巴不得王爷垂青一二,但十几年来,王爷最疼的一直都是尧宽和瑶络,宽儿再调皮,你都护着他,宽儿幼时不知多少次都跟本宫说,要去瑞成王府做王爷的儿子。”

  慕容焯成垂下眼帘,沉默不语,皇后依旧笑着,目光掠过外边的天空,语气温柔而清淡。

  “本宫知道,王爷是因为——他们不仅仅是皇上的孩子,还是本宫的孩子。”

  “他们是本宫的孩子,就是郁家的孩子,他们身上都流着郁家的血,他们是这世上唯一和恕儿一样,流着慕容家和郁家两种血脉的孩子。

  “王爷,你无法去疼爱那个同样流着慕容家和郁家血脉的孩子,便将对他的爱,都给了宽儿和络儿,是吗?”

  “王爷,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恕儿他,公不公平?”

  慕容焯成无言良久,才直起身子,淡漠开口:“娘娘,公不公平又能怎样,他这一生,注定是要活在不公平当中,这事实,我们在十七年前就都已经知道,既然改变不了,为何还要自寻烦恼,再做些无谓的事情。”

  “娘娘,无论他是不是本王的儿子,本王今生——都无法疼他。”

  

  慕容焯成从霓裳宫走出时,正好碰到迎面而来的慕容尧宽,慕容焯成笑笑。

  “宽儿今晚留宿宫中吗?”

  慕容尧宽行礼之后点头,“王叔,宽儿送您出去吧。”

  “好”

  叔侄二人并肩走着,一路上,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到了宫门口,别的王公大臣都已经离开,只剩下瑞成王府的马车,温环带着儿女都在等候,几日前那个被罚的少年还在暗处跪着,瑞成王府的四少爷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扯来的柳条,间歇地打在他背上手臂上,脸上带着戏弄的嘲笑。

  慕容尧宽紧抿着唇走过去,见他们过来,几个人才过来行礼,慕容焯成没有说话,只迈着稳稳的步子向马车走去。

  走过那少年身边,和前几日一样,没有回头,没有俯首,甚至连淡淡的余光都没有恩赐一下。

  仿佛那跪着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根本就是个陌生人,甚至连陌生人都不是。

  他可以维护一个刚刚到身边的暗卫,却不肯出手维护一下自己的儿子。

  

  宫门口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守夜的侍卫目不斜视地持着兵刃站着,慕容尧宽送瑞成王上了马车后,才转过身来,离缓归不过几步远的距离。

  脚步声轻轻响动,哪怕低着头,缓归也能感觉到那高贵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那锦衣朝靴,即将映入他的眼帘。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眼前忽然有些荡漾的波纹,他看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例罚打得血肉模糊,跪在院子的角落里摇摇欲倒时,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跑进来,抱起他满是伤痕的身子,心疼地给他上药,然后揽着他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那晚的月亮那样的圆,美得那样不真实,他坐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听她温暖的声音慢慢讲述着中秋的故事,月色如水,夜风温和,他在那柔和的声音中,安然入睡。

  耳边响着那温柔慈爱的声音,“恕儿,你是姐姐的弟弟,别跟姐姐说这样的话,姐姐会好好疼你的。”

  纤细的手指抚着他脸上的伤痕,心疼地说:“傻孩子,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是姐姐的弟弟,别人要是欺负你,就跟姐姐说,不然姐姐会心疼的,受了委屈,也要跟姐姐说,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记住了吗?”

  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姐姐说,姐姐会保护你的。

  缓归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已经在自己视线之内的朝靴,忽然就想抬起头,想说点什么,想叫一声。

  想知道,哥哥和姐姐是不是一样的。

  在他微微要抬起头的刹那,眼前的一切忽然间转变,温柔的嘱咐变成了一声声含泪的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那一年,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月饼的美食,这个代表着合家团圆的节日,是这样的美好。

  但也是第一次知道,对于他来说,是永远都不配拥有太美好的事情的。

  那样的美好,不是太不真实,是本来就是虚幻的。

  虚幻的东西再美好,都是虚幻的,迟早都要消失,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刚要抬起的头轻轻垂下,要脱口而出的字眼终究是吞咽而下,如同他多年里习惯性吞咽下的一切痛苦。

  而那精致的朝靴,缓缓地抬起,缓缓地离开。

  

  偌大的皇宫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火树银花之后,是光明最前端的繁华和尊贵,一袭紫衣的高贵身影缓缓走着,走在他一生的荣耀和温暖中间,抬眼前,是近在咫尺的富贵荣华,回眸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风华。

  被宫灯拉长的影子,在月轮圆满的夜晚,在万家灯火辉煌的时刻,却显得无比的苍凉。

  所有的繁华尽处,在月光都照不进的角落处,是与夜色融在一起的黑暗,黑暗深处,是无人触及的悲凉,无人温暖的寒冷。

  慕容尧宽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夜里冰冷的空气,再轻轻吐出,眸子里是他的身影一样苍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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