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了安自己的心,让自己知道他虽是贵为听雨阁阁主,但仍是守着王府暗卫的规矩,所以就选择在府里受残酷十倍百倍的例罚?
慕容焯成想起缓归十五岁重回王府的时候,家宴那一天跪在院子里,一条条重复着作为王府最卑微的暗卫的规矩,每说一条,齐天就在他身上打一鞭子,那一条条象征着屈辱卑贱的规矩,他说完之后,脸色是惨白惨白的,自己仍是不放心,让他去给尧锐兄弟四个各做了一个月的随身暗卫。
随身暗卫,天天都要跪侍膳寝,尧锐和瑶纯那里还好,在尧钧和跟着母亲住在一起的尧铸这里,几乎天天都要被找茬折磨,他硬是挺下来了,四个月里,没有回一趟听雨阁,没有私自出王府一次,他很小的时候,被哥哥们欺负还会委屈地到处寻找自己,可是那时,他被变着花样地折磨,在自己经过的时候,却都只是规矩叩首迎送,没有求自己,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甚至连头都没抬。
慕容焯成动了动肩膀,一双手适时地落在上面,力道适中地按摩起来,这是他多年来都享受的待遇,今天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余光扫到右肩上那修长的手指,白皙的手背上有两道深深的血痕,刚刚收口,张牙舞爪一般对着自己,目光移到左肩上,同样的两道伤口。
慕容焯成动了下,将身子移了一个地方,缓归手下一空,以为自己又惹他生气了,迅速矮身跪下,等着慕容焯成发火,听到却是瑞成王很平静的声音:“手伸出来。”
缓归依言,双手平举,慕容焯成捏着他指尖,除了手背上的伤痕,手心也是好几道血口子横贯而过,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怎么回事?”
缓归本来以为他要再拿别的东西加罚几下,听到他这样问,愣了一下才道:“回王爷,是属下今天的例罚。”
“尧钧打的?”
缓归几乎是常年带着伤,尤其是在王府,慕容焯成从来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哪里管他什么有什么伤,生气起来让他伤上加伤也是太正常不过了。
今天是怎么了,王爷闲的太无聊了?
缓归愣神的功夫,慕容焯成已经不耐,在他手上弹了一下:“快说。”
缓归手一颤,赶紧回神:“回王爷,是二小姐。”
慕容尧钧虽是听了妹妹的话,没再怎么折腾缓归,但怨气难消,硬是要求慕容瑶纯打了他一顿才罢休。
“瑶纯打的你?”慕容焯成扔下缓归的手,顺势踢了他一脚:“仗着瑶纯心眼好,就拿她当靶子吗?她从小到大打过你几次?”
缓归身子晃了一晃,又跪好,低头:“属下知错。”
他一痛快认错,慕容焯成反而愣了一下,他这个小女儿从小虽是调皮些,但一向人善心软,也很少有跟着哥哥弟弟欺负缓归的时候,怎么还亲自动手了?
抬起缓归的脸,果不出所料,眼中和往常一样,平静得毫无波澜,慕容焯成迟疑下,轻声问:“真是瑶纯?”
缓归垂下眼帘:“属下知错。”
慕容焯成前几天因为缓归没说帮了慕容尧钧的事情,稍稍“反思”了一下,想起好像是自己曾经无数次说过:不许解释,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结果到现在,这孩子不管做没做错都不肯解释了。
慕容焯成有些气馁,放开了手,缓归向前跪了一步,继续给他捶腿,慕容焯成却没有再看书,一直盯着缓归看,忽然再次抬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缓归心里一叹,完了,王爷又要开打了。
他从小到大,瑞成王和他最亲密的接触,除了打在他脸上的巴掌,就是捏住他的下颌让他抬头,然后再顺手给他一巴掌。
他想是想,但还是顺势抬起了头,微微抬眼看向慕容焯成。
慕容焯成反倒一愣。
缓归第一次给慕容焯成洗脚的时候,刚从冰寒殿回来,倔强的性子已经被冰寒殿里的严苛规矩和刑罚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那时候的孩子想的是,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是比师父还要亲的父亲,给自己的父亲洗脚有什么,这不是每个儿子都该做的吗,没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妥的,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习惯到哪怕瑞成王不认他,他也不抱幻想了,但当年每次给瑞成王洗脚时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濡沫之情,却都没有改变。
所以当他带着那种只有在他很小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眼神看过去时,慕容焯成真的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缓归早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的神色,微微垂眸,似是在安心等着他的巴掌。
慕容焯成再次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之后,才放下手,问:“你每年五月份都要回一次王府,是为了给本王庆生?”
王爷不是要打?缓归倒有些惊讶,后退了一步,垂手跪着:“回王爷,不是。”
慕容焯成本来挺好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恶狠狠地问:“不是?”
王爷又生气了?这有什么生气的?
“回王爷,属下自知没有资格为王爷庆生,属下……属下只想……”
“嗯?”慕容焯成的心又从谷底升上来一点,缓归还很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想什么?”
缓归抿了下唇,再次后退几步,俯首叩头:“王爷,属下知错,属下只想在王爷寿辰之日留在王府,王爷寿辰是锦都大事,属下怕有人借机生乱。”
慕容焯成觉得今天自己这颗在刀枪剑戟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心忽上忽下,一会升到云端,一会落到谷底,一会酸的难捱,一会甜得腻人。
“你特意在那之前回到王府,是怕本王有危险,留下来保护本王?”
缓归没有听出他忽好忽坏的语气,只平静回答:“是。”
一股暖流从心口流遍全身,慕容焯成有些发愣,又忍不住轻声问:“那为何每次都在十四回来,十六离开?是为了在府里领罚?”
缓归有些意外,王爷刚才掰着指头是在算日子?低声道:“是。”
慕容焯成怔一下,想开口问他:“真是为了安本王的心吗”,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把双手放在脑后,靠在软榻上,目光无意扫了一下,瞥见旁边矮桌上的匕首鞘,这是那个把叫血痕的匕首的鞘,匕首呢?怎么不见了?莫名有些慌乱,仔细回忆,才想起来那天听了诸葛沧海说了这血痕的来历之后,心情烦躁,放下了匕首就去卧室睡觉了,想是齐寿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手放在哪了,四处扫了一下,果真在窗前的书桌上静静躺着,这才舒了口气,轻声道:“去把书桌上的匕首拿来。”
缓归应了一声,快速膝行过去,取了匕首,双手托着回来,举起在慕容焯成面前。
只是许久没有听到吩咐,缓归思索了一下,为自己低低哀叹了一声,然后自觉掀起右手的袖子,左手拿着血痕,向前几日被慕容焯成烫过的伤口上再次划去,心里默道,这回一定要遮掩好了,如果被阿鸣看到了,恐怕就要掀了池游轩了。
慕容焯成正陷在沉思里,猛然一低头,见缓归正要拿着血痕往自己臂上划,一把打掉,怒道:“做什么?”
他吓了一跳,缓归也吓了一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慕容焯成,慕容焯成顿时了然,有些无语,俯身看缓归的手臂,前几日的伤口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淡淡的伤痕,听雨阁的伤药果真不一般,可是——
他皱眉盯着那一脸迷惑的少年,自己有说过要他这样自残吗?
自己伸手捡起匕首还鞘,慕容焯成摩挲着那雕龙的纹路,“你诸葛叔叔说,这把匕首叫血痕,是你带回来给本王的?”
缓归目光扫到血痕,“是。”又低声道:“王爷,属下知错,属下不该隐瞒王爷。”
慕容焯成很难得地在缓归面前笑了一下:“都瞒了多少年了,才想起来认错,算了,本王不追究你。”
缓归叩谢一声,大胆抬起头:“王爷,血痕对王爷身体有益,王爷就放在屋里角落里就好,不用随身携带。”
慕容焯成看着缓归认真的模样,这孩子定是以为自己知道了血痕是他送的之后,就会厌恶不喜欢吧,所以才大着胆子只要自己放在角落里。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佯怒瞪着缓归:“混账,谁跟你说本王不喜欢?”
缓归一愣,是没人说啊,可是王爷一看到自己就满脸厌烦的样子,自己送的东西肯定是厌恶得不能再厌恶了啊。
慕容焯成不再理会缓归的疑惑,只道:“既然回府了,以后就和之前一样,该定省的时候定省,该做事的时候做事,该去听雨阁的时候去听雨阁,该回府的时候回府。七皇子那里,他有事自然会叫你去,无事时你就给本王老实在王府呆着,敢乱跑,本王打断你的腿。”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缓归赶紧应了,慕容焯成又道:“明天还是在泰阿堂议事,本王上朝后,你就带着明凯一起过去,让他帮你一起收拾下。”
缓归再次应了,慕容焯成靠在床上,手里不经意地抚摸着匕首鞘上的雕龙刻凤,他本来也以为,自己若是知道这匕首是这孩子送的话,会极其厌恶地扔掉,没想到不但不讨厌,却是更加的喜欢。
他觉得自己最近心软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的缘故,却偏偏怎么都生气不起来,只得作罢。
“恕儿,明凯那孩子聪明的很,本王也有意要他好好做事,将来出人头地也未可说,以后除了明羽,你也多带带他,抽空指教一下。”
缓归再次应了,慕容焯成这才摆摆手:“本王没什么事了,回去吧。”
见缓归规矩地叩头出去,慕容焯成才又躺回床上,看了不知多久的床顶,直到半夜,也丝毫没有睡意。
见屋里灯光一直闪烁,明羽和明凯连着提醒了好几次,瑞成王才算是去睡了。
只是睡得极其地不安稳,梦里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波浪滔天的湖中翻腾着,j□j的肌肤上都是狰狞的伤口,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把紫金匕首,被恶蟒紧紧缠住身子,几乎不能呼吸,却还仰着头对站在岸边的自己微笑,终于力气用尽,被恶蟒渐渐拖向湖底,他想去救,却怎么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身子一点点沉下去,脸上的微笑却一直都没有消失,嘴唇翕动,似乎唤了他一声,他站得太远,听不清,看那口型却不是“父王”,也不是“爹爹”,然后就消失不见。
一把匕首忽然从湖底腾空而起,咣当当掉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捡起来,光亮的匕首上一道血痕贯穿头尾,宛如泪痕。
再抬头看向湖面,湖面早已恢复了平静,连一点争斗的痕迹都没有,他想哭,却怎么都没有流泪,冲着湖水怔怔伸出手去,却再也找不到一丝那孩子的踪影。
在生命的最后的一刻,他都没有敢叫一声父王,都没有呼喊他的父亲去救他,只留下这他用生命换来的匕首,便彻底消失。
慕容焯成猛然冲向那湖水中,“啊”地大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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