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焯成紧紧盯着面前躬身站着的少年,眉眼俊秀,只脸部的轮廓刚硬,线条分明,像他,又更像是别人。
慕容焯成许久未动,过了一会,目光瞄过缓归,然后扫过干净的地面。
明羽顺着他的目光疑惑地看过去,王爷要做什么,要下马凳?王爷不是从来不用下马凳的吗?
在他疑惑之时,缓归已经迅速跪在了地上,身子放平趴伏下来,脊背与地面平行,卑微地伏在了车前。
慕容焯成盘腿坐在马车前边,没有下马,反而命令明凯:“车里还有一壶热茶,拿过来。”
明凯被缓归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他在九五堂已经呆了多年,各种各样屈辱的训练已经尝过,但这样毫无理由的羞辱责罚,还是发生在他敬佩的人身上,他难过得想哭。
那壶茶和刚才的一样,还是滚烫滚烫的,慕容焯成接过来,倾斜了茶壶,热茶自上而下,缓缓倒在了缓归穿着单薄衣衫的脊背上。
热气蒸腾之中,明凯几乎要呼出声来,被明羽一把拉在身后,狠狠瞪了一眼,不敢再开口。
被折磨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静静跪伏着,任滚烫的茶水浇满他瘦弱的脊背,只支撑在地上的手臂止不住的颤抖,显示着主人此时难以忍受的痛苦。
慕容焯成倒完茶水,将茶杯一扔,抬脚下车,一脚踏在那尚且冒着热气的脊背上,狠狠地碾了几下。
缓归跪伏在地上,右臂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微微颤抖,带动着左肩胛的匕首,鲜血再次流了下来,脊背被一下下碾过,他伏在地上,也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皮肤被碾得破裂,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袭来,双手紧紧扣在地上,指甲一根根断裂,大滴大滴的汗水再次流下来,混着鲜血,在地上汇成了淡红的水晕。
不知碾了多久,慕容焯成终于停下脚,在他背上踏了一下,然后轻松落在地上。
“跪着吧,好好回想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放肆大胆。”
“是”缓归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颤抖的身子,低声回话。
慕容焯成向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再走出几步,终于还是回了下头。
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袖子和肩头都染着鲜血,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慕容焯成心头猛然一阵抽痛,他费劲了全力才压住心头翻涌的潮流。
那经常会在看到这孩子时涌现的复杂情绪,除了厌恶,除了憎恨,除了难以控制的无力感,那一下下刮着自己的心尖的感情,是什么?
他想过,没有想明白,也就罢了,每次当这样的情绪涌起的时候,都刻意压下那一抹疼痛。
多年之后,他才终于明白,那是——
心疼。
那种血脉交织,再深的仇恨也阻挡不了的——心疼
那种一个一直以罪孽为借口的父亲在面对一直恭敬孝顺、哪怕被父亲折磨侮辱也不改赤子之心的儿子的——心疼。
只是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纵使再多的心疼,再多的愧疚,那个孩子在黑暗的地狱之中苦苦挣扎的那些年,又该拿什么来补偿?
而现在,他只是将那抹疼痛埋在了心底,厌恶地看了看那还伏在地上的少年,然后一甩袖子,转身进府。
天色渐晚,夕阳惨淡如血照着王府门前跪着的单薄身影,汗水湿透衣衫,又被风吹干,再出一身的汗,再被吹干,手臂和腿都已经麻木了。
眼神痛得恍惚,眼前似乎不是瑞成王府门口的石板地,而是厚厚的毛绒绒的地毯,周围也不是寒冷的夜风,而是被火炉烧的暖和和的空气。
但相同是这样屈辱跪伏的姿势,只不过身体的主人是多年前的自己,是六岁还是七岁的自己。
年幼的孩子吃力地端着洗脚的水盆膝行进屋,伺候了师父洗脚之后,又用白天被打得红肿开裂的小手给师父按摩脚底,然后捶腿,揉肩,这是他从四岁起就开始学,五岁起除了被打得起不来床,就天天晚上都要做的事情,但那天有些不一样,按摩结束了之后,师父却命令他跪伏在地上,拿着戒尺一下下打在他稚嫩的手臂、腿脚和脊背上,纠正着他的跪姿,终于满意了之后,就把双脚放在了他的脊背上,一放就是一个时辰,他就那样保持着屈辱的跪伏姿势,强忍着几次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停地鼓励自己,不停地告诫自己。
那时,师父是怎么说的,缓归茫然睁大眼睛,耳边响起师父漫不经心的声音:“很委屈?觉得很难过?”
“王爷送你过来,将来要你做什么?”
“你也知道是做暗卫?这样你就觉得屈辱了?将来你回了王府,会有比这多百倍千倍的屈辱,你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师父,您告诉恕儿,恕儿该怎么办?
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只这样跪在那,缓归都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被烫烂的皮肉寸寸爆裂,脊背上的灼热似乎烫进了骨髓,整个人都在不停地战栗。
夕阳橙色温暖,照着瑞成王府门前那个阴暗角落里卑微跪着的白色身影,一瞬间,宛如弃子血泪。
第二日清晨,瑞成王再次上朝,却看也不看那卑微跪伏的身影,这次甚至连拿他当上马凳都不屑,上了车就走。
瑞成王府的门口虽是威严安静,除了有人拜访,很少有闲杂人等过来,但偶尔有顽童经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到一个跪着的人,觉得好玩,招来很多同伙,一边笑一边用孩子的语言侮辱,手中的石子玻璃块瓜果之类的都扔了过去,缓归只低着头,没有起来,只在那些东西打到身上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下。
门口的守卫知道他在府里的地位,根本不敢管,但看到最后也觉得不忍,正要喝那些孩子离开,却听有人冷笑一声:“呦,这不是我王府的三公子吗,怎么在这里跪着啊。”
守门人一看到来人,赶紧退下行礼:“二少爷。”
慕容尧钧迈着方步走过来,他早上走的时候没仔细看,回来之时才看到缓归在这跪着,蹲下身,抬起缓归的脸,啧啧了两声:“三公子犯了什么错啊?”
缓归的脸色已经惨白,身上早没有了汗,唇色惨淡,微微开裂,纵使已经偷偷服了两粒沉羽,眼神却还是有些涣散,看到慕容尧钧时轻蹙了眉头,勉强让自己发出声音:“属下见过二少爷。”
慕容尧钧捏着他的下颌,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听说三公子颇受皇上皇后和七皇子的喜爱,看来,我这王府的二少爷也要巴结你了。”
缓归垂下眼睑,不再回话。
慕容尧钧再次冷哼一声,然后起身一脚踏在他背上,昨日被浇了开水又被慕容焯成碾过的脊背又遭折磨,伤口再次裂开,已经断掉指甲的指头再次陷在土里,尘土里立刻有了暗黑的血迹。
解气了一下,慕容尧钧收回脚,对着手下的小厮招招手:“没看到三公子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吗,去拿马鞭来,让三公子清醒清醒。”
马鞭狠狠甩在背上,烫伤的肌肤被一下又一下地撕裂开来,前几日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已经分不清是太痛了还是已经痛得麻木了,神智一次次变得恍惚,又在无尽的鞭打中清醒过来。
慕容尧钧早已经进了门,只留下那个小厮看着,打一会便停一下,让缓归有时间充分地感受那撕裂的痛苦,待到这一轮痛苦麻木之时,再进行下一轮。
是不是该昏过去了,缓归抿着薄唇,意识又一次要淹没在黑暗之中,然后又清明过来,他想苦笑,自己熬刑熬得太多了是吗,这样的痛,居然还没有昏过去。
午后的太阳照在他已经皮肉开裂的背上,脱水过多的身子已经流不出汗来,身子仿佛在大海里随着波浪浮浮沉沉,海水浸入伤口,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耳边似乎有人高喊了一声“住手”,然后一个身影迅速飘到缓归身边,扶着他的手臂焦急地唤着:“恕儿”。
缓归慢慢抬起头,疼得茫然的眼神集中起来,待看清来人时,竟还有力气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无力,几不可闻:“诸葛……叔叔”。
诸葛沧海抢过鞭子,几乎要甩到那人脸上,怒喝道:“滚!”
他虽是侍卫,但那是王府德高望重的人物,那小厮哪里敢惹,想跑,但慕容尧钧吩咐了又不敢跑,只能捡起来鞭子退后几步胆战心惊地站着。
诸葛沧海没空理他,蹲在缓归身边,小心擦去他头上的汗,心疼地问:“恕儿,疼得很是不是,来,跟叔叔进去。”
缓归无力地摇头:“叔叔,恕儿……不能。”
“傻孩子,王爷问下来有叔叔呢,别怕,再这样下去你哪还受得了,快来。”
缓归仍是不肯:“叔叔,恕儿……没事。”
诸葛沧海又气又恨,又心疼得要命,见缓归执意不肯,无计可施,拭去他头上身上的污垢,心疼得要落泪,这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该是尊贵无比的身份,却偏偏要受这样的折磨侮辱。
“好,不进去就不进去,叔叔在这陪你,看谁还敢欺负你,叔叔陪你。”
缓归没有力气再阻拦,诸葛沧海在他旁边坐下,他在王府从来只听瑞成王一个人的话,连慕容尧钧都不敢惹,这样恶狠狠瞪着四周,哪里还有人再敢上来。
等到瑞成王回来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跟着的,是当朝的七皇子、景之王慕容尧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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