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天明帝和慕容尧宽告别之后,缓归随着慕容焯成走到马车前,今天跟来的除了明羽,还有刚刚从卫园出来不久的明凯,看见缓归过来,明凯一时忘了规矩,使劲揉了揉眼睛,那是楼恕哥吗?脱了黑衣穿上华服,哪里还有半点暗卫的影子,就是前两日见的大少爷,也没有他这样风流潇洒!
以前每次缓归陪瑞成王出门,不是跟在车后边,就是在前边赶车,顶多是在旁边骑马而陪,可是今天不太一样,慕容焯成看了一眼远处的天明帝父子,犹豫一下,冷声吩咐:“楼恕,滚上来。”
除了被送去冰寒殿的那一次,缓归从未再上过王府任何马车,虽然王爷没有明确表明,但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他没那个资格。所以他上车之后,便迅速在角落里跪好,围场到王府尚有一段距离,慕容焯成将缓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终于收回目光,靠在车厢壁上,“沏茶。”
“是”几案离的不远,缓归迅速沏了一杯茶,待到茶温下来,双手举着茶杯,“王爷请用茶。”
他在瑞成王面前,从来都是黑衣,袖口紧锁,只露出手腕以下,今天的衣服却是袖口宽大,一抬手袖子便滑了下来,露出的小臂上散落着斑驳的伤痕,尤其是右手臂上几道几乎入骨的刀痕,虽然已经结痂,但狰狞恐怖的样子,还有周围被烙铁烙过的紫黑色,似乎还在昭示着那残忍的刑罚。
慕容焯成盯着那几道伤口看,难怪他在皇上和尧宽面前一直都是笼着手,连胳膊都不肯抬一下,原来是怕看出来。
接过茶杯,手一扬,杯里的水全部泼到缓归脸上,顺着他下颌滴落在车厢底部的地板上。
缓归仍未动一下,被水泼到脸上的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何况还是温水。
“怎么,怕被皇上他们看出来,觉得丢人?”
这质问没头没尾,缓归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回王爷,七皇子心地仁慈,属下怕他看到后——难过。”
他并没有反驳,但慕容焯成已经听明白了,不是觉得丢人,而是怕尧宽看到难过。
那怎么在本王的面前就不怕了?
“怎么,有人心疼你了?有人可以给你好处了?那还为何要跟着本王回来?”
缓归依旧低着头,声音温和,“王爷,属下是王府的暗卫。”
刚刚天明帝背着缓归和慕容尧宽,对慕容焯成说,缓归不肯留在皇宫,也不肯受他们的恩赐,只愿留在王府,坚持说自己是瑞成王的儿子,要在父亲身边尽孝。
儿子?慕容焯成心头又酸又痛,骄傲、嫉妒、憎恨、厌恶,各种情绪纷纷闪过,一时有些头晕,抬手给了缓归一个巴掌。
“是吗?暗卫?那本王倒要看看,你在皇宫做了几日的主子,有没有忘记做下人的规矩。”
他拉开马车内的暗匣,拿出一只匕首递过去:“拿着。”
缓归不明所以,慕容焯成冷笑,目光扫过他的手臂:“怎么,还要本王提醒你?”
缓归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慕容焯成拿走茶杯之后,他便又垂手跪着,看到的是自己宽松的袖子,片刻的思索之后,他终于明白王爷想要自己什么了。
接过匕首j□j,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七八道狰狞的伤口,右手平举,左手拿着匕首,将已经结痂的刀痕重新划开。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从手臂滴落到地毯上,缓归疼得吸气,手下不敢停,又划开了一道,慕容焯成冷眼看着,在他要去划下一道伤口时忽道:“等一下。”
缓归应声停下,抬眼询问地看着慕容焯成,等着他下一步可能更加残忍的吩咐。
慕容焯成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他明明已经恨得不行,但看到那些几乎染红了整个手臂的鲜血时,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三个字。
但待到看见缓归眼中的询问之色时,那蓦然出现的不忍就立刻被愤怒和憎恨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表情,是在指责本王从来没有心疼过你,没有像你的“皇伯父”、“皇伯母”和“七哥”一样心疼过你?
那是因为你不配,你这身罪孽的血液,不配得到任何的怜悯。
慕容焯成冷笑一声:“伤口这么浅吗?卫园的执事也对三公子手下留情了不成?”
缓归再次低下头:“属下知错。”
然后从第一道伤口开始,重新划了下去,从被烙铁烧焦的皮肤到尚带着伤痕的骨头,没有丝毫的停顿,直到几道伤口都被重新划开,缓归停下手,手臂不住地颤抖,慕容焯成没有说“好”,他也不敢放下右臂,左手拿着那已经染血的匕首,一时不知是该还给王爷还是该先擦干净。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手上一轻,匕首已经被瑞成王拿走,在下一刻整个没入了他的左肩胛,只留了手柄在外头。
单薄的肩胛被穿透,缓归控制着身子的颤抖,不能抗刑,不能求饶,不能喊疼,连动一动都不能。
“带着吧。”
带着吧,这就是说,没有王爷的命令,一刻也不能取出来。缓归低着头,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样可以缓解痛苦,然后低声应是。
慕容焯成给自己倒了茶,看也不看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仿佛看他一眼就是对不起自己的眼睛。
“楼恕,苍伯说过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回王爷,苍伯说,是皇后娘娘。”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回王爷,苍伯说,属下出生在楼城,皇后娘娘希望属下记住楼城之战,希望属下的罪孽,可以得到宽恕。”
慕容焯成“嗯”了一声:“你记住就好。”
“是”缓归刚应了一声,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不比当时一刀刀刻在骨头上的痛,不比刚才又一次残忍划开的痛,手臂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攥起来,不只是手臂,连脊背都紧绷了起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声痛呼。
灼热的疼痛让他都没有空闲去反应那是什么样残忍的刑具,只有紧紧握了双手,不知道是想徒劳地抵挡痛苦,还是试图用指甲陷入手心的痛苦来缓解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痛。
王爷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手松开,谁允许你抗刑了?”
实在是太疼了,缓归一根一根慢慢松开手指,几次又忍不住再握起来,反复了数次,终于全部松开,从手臂到指尖都在不停地轻颤,整个身子都在汗水中着颤抖着。
瑞成王再次开口,语气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抬头,好好看着。”
缓归抬起头,漆黑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沾在额头上,眼神迷蒙地看过去,眼前是一阵红色的雾气,王爷的面容隐在朦胧的血色后,脸上有着极其享受的表情,正拿着刚才那一壶滚开的茶水,一点点地倒在他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那样滚烫的沸水,倒在平常的肌肤上已经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倒在刚刚划开的伤口上,炙热的水流几乎倒进了骨髓深处,缓归想缩回手,想闪身躲开,想蜷缩下身子,想握一下手,甚至哪怕动一下手指都好。
但他不能。
他只能轻轻蹙起眉头,紧抿着薄唇,只是抿着,连咬一下都不能,他怕王爷看出来,连他这一点忍痛的资本都剥夺去。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模糊,不知道是热气渐渐升起,还是自己的眼睛已经疼得看不清楚,疼得不再只是手臂,整个伤痕累累的身子都跟着微微的颤抖。
如果这个时候能昏过去,该多好。
可他连自己昏过去的资格都没有,缓归眼看着那热水缓慢地倒在自己的手臂上,疼痛之下他没有看到,瑞成王的目光也一直停在那一片红色之上。
“疼吗?”
疼吗?长睫颤了颤,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动了动,缓归不知如何回答,说不疼吗,那接下来的惩罚不是会更残忍?
说疼吗,已经有些模糊的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幼小的孩子,在残暴的拳脚下挣扎,看到那个高大身影的到来后,竟有力气冲过去拉着那锦缎华服的衣角,哀哀地哭喊:“父王,恕儿疼,父王……”
之后呢,之后是什么,平时见到小女儿摔倒都会斥责下人的王爷,见到小儿子哭闹都不忍心责打一下的王爷,狠狠地踢开那瘦小的身子,厌恶地皱着眉头喝道:“还敢喊疼?给本王狠狠打,打到他不敢喊为止。”
还说,说不疼的好吧,缓归不经意地握了下左手,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疼的很?”
慕容焯成盯着那缓慢流着的细小水流,他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回答,所以在缓归还犹豫的时候,便又再次开口,冰冷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惆怅和哀痛。
“楼恕,你知道吗,当年本王麾下有十员大将,那时都在楼城,可楼城一战后,只剩下了四位,到如今,连四位都不到了。”
瑞成王十三岁领兵,二十三岁时,麾下便有了十虎大将,以现今镇守楼城的将领陈汉言为首,当年都是天朝战功赫赫的英雄,而楼城之战结束后,活下来的只剩下四人,除了陈汉言和现今的楼城副都统胡卫贤,还有徐威和他的亲哥哥徐浩,徐浩虽是活命,但也受了重伤,之后不过几年便离世,而今在世的,只有这三人了。
每次想起那一年,那风雪席卷的一天,瑞成王都会觉得心口刀剜了一般地疼。
“楼恕,那些将军,你都听说过吗,嗯?郭胜将军,跟本王一样年纪,被魔域一堂的人砍死,刀刀见骨,伤口数都数不过来。
石泰元将军,被乱军踩成了肉泥,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还有吴会将军,他那时还不到三十岁,那日是他拼死把你从敌军手里救出来,你安然无恙,他自己却被万箭穿身而死,他一家数十口都被魔域和西然残杀殆尽,他的夫人,他两岁的小女儿,还有他的小儿子,那孩子,他出生还不到一个月,他爹爹一直在营里督战,连抱都没有抱过他一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他一眼,他就被活活烧死了,那么小的孩子,他不疼吗?”
郭胜,吴会,石泰元,徐浩……那些个熟悉的面孔,在瑞成王的记忆里都如昨日般鲜活,石泰元比他年长,总像个兄长般宽厚,他的长子小名叫虎儿,已经跟父亲上战场杀敌了,走的时候不过也才是十几岁的孩子;郭胜最是勇猛,每有战事都是一马当先从不退缩;还有吴会,他是十虎上将里最年轻的一个,才刚刚成亲三年,他的小女儿最是伶俐可爱,瑞成王在楼城时,曾多次抱在怀里哄着,疼爱之情不下于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有那还没有满月的小孩子,吴会曾说,要请王爷亲自给儿子取个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给那孩子取名字,那些将军,他还说得胜后许他们大喝三天三夜不醉不休,还说回锦都后要给还没娶亲的物色几家好姑娘……
都那样——离开了,有时候他总觉得是在做梦,清醒后便总希望自己不是在锦都,而是在楼城,他那些忠勇无敌的将士们还在偷偷找酒喝,被逮到了就憨憨笑着,忙着转移话题,问王妃可好,大少爷的武艺是不是又长进了,大小姐是不是还那样可爱,还有郁王妃,腹中的孩子是不是快要出生了,出生后王爷一定要让他们喝个痛快。
那一壶水其实并不多,但用那样缓慢的速度倒出来,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倒完,慕容焯成轻轻转头,看着那疼得满脸都是汗水的少年,握紧的手指几乎捏碎那茶壶。
“楼恕,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疼?你所经受的一些,就能赎得了你的罪孽了吗?”
手臂上难以忍受的灼热和痛苦让缓归一次次险些昏过去,但瑞成王颤抖的回忆又让他一次次清醒过来。
他,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被爱,没有资格去爱别人,没有资格求饶,没有资格求死,没有资格喊一声疼。
瑞成王一直盯着水流看,直到回忆完才将目光放到缓归身上,略略仰头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目光里还是缓归太熟悉不过的厌恶和憎恨,声音也是他早已听惯了的冰冷和残酷。
“楼恕,说,你的身份是什么?”
(https://www.biquya.cc/id14190/802184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