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的时候,缓归已经去了齐寿房里,他随行只带了几件衣服,放在齐寿那里,让小二打了水过来洗了下,随意换了一件,又帮着齐寿整理了些东西,齐寿随口问:“三公子,这两次刺杀,少主为何不留活口。”
缓归手下东西刚收拾完,他在齐寿面前跟别的下人一样规矩,放下手站着,恭敬回话:“少主应该是知道是谁做的,留了活口也没什么大用处,还不如直接除掉。”
齐寿也是随慕容焯成行军打仗出身的,听缓归这样一说,想想便也明白,缓归自己端了水盆出去,正好碰到小二过来接了过去,他正要回屋里,忽听楼下有人吵吵嚷嚷,几个人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他本是不喜欢热闹的人,但那声音当中,有一个太过出众,他不禁站在栏杆旁边,低头看下去。
楼下天井院落里站着四个人,三个少年郎站在掌柜的对面,正听他介绍青城的好去处,年纪最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时不时打断掌柜的,掌柜的又只能陪笑,旁边一个年长一点的凝眉记着,只正中一个蓝衣少年长身玉立地站着,一张小脸俊美无双,皮肤几乎比那羊脂玉还要白,发如泼墨,唇若涂朱,比起缓归的俊朗、慕容尧宽的明媚和凤鸣的妖孽,更显秀丽些,掌柜的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见少年瞪了他一眼,阳光下他黑眸如水,偏偏瞪人的时候冰冷冰冷的,吓得掌柜的几乎浑身发冷。
那少年见吓着他了,嘻嘻一笑,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一丝孩子般的调皮,和刚才那个冰冷瞪人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人,掌柜的几乎以为自己错了眼,再也不敢多看,忙移了目光。
蓝衣少年笑得开怀,手里折扇轻摇,发带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无比的潇洒,对身边年纪小的男孩道:“行了行了,迟轩,你别啰嗦了,先按照掌柜的说的去看看,好玩不好玩,看了才知道嘛。”
他声音清亮悦耳,如珠落玉盘水流山间,和那俊秀的面孔和潇洒的衣着十分相配,说完正要抬脚向外走,忽然感受到什么,猛然抬起头,眼珠在二楼各门窗和栏杆处扫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撇撇嘴,带着那两人离开了。
缓归从栏杆后边现身出来,看着已经空下来的天井,手指不经意抚上栏杆上的花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有莫名的情绪闪过,在多年来已无波无澜的心底深处,汇成波涛汹涌的潮流,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是酸是甜,是苦是乐。
他曾以为,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容颜。
他怔怔站了良久,直到下边又有人走过说话,才回过神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右手下意识按了按腰间,仰头看了下湛蓝色的天空,终于稳住心神,回了房中。
齐寿问他要不要休息下,缓归摇头,借了他外间屋子处理事情。
齐寿心里明了他是要处理听雨阁的事情,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他知道自己王府这三公子有能耐,也不是一次两次见识过,可是,这一边给人家当暗卫,连续几天除了赶路就是在慕容尧宽身旁侍奉,他居然一边还能获取听雨阁的信息,抽空处理事情,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难怪王爷有时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气愤三分骄傲还有一分赌气地说,这孩子的脑袋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此时已经是快到晚饭时候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在二楼,有个回字形的游廊,慕容尧宽从一楼上来,刚走过拐角,便一眼看到正对着他所在之处、齐寿屋里的景象,不由愣了一下。
那个一直恭顺有礼的暗卫少年正坐在宽大的桌子后边,提笔不知道写着什么,他低着头,头发有一缕垂下来,更显得他俊美无双,他安安静静坐在那,穿着的不过是普通的暗卫黑衣,但就是这样一个稍显瘦弱身份低微的少年,却有一身高贵清雅的气息,优雅无双。
那哪里是个卑微的暗卫,明明就是个人上人。
慕容尧宽怔了一会,负手站着,黑眸里蓦然涌现出冰冷的神色,静静凝视着那个伏案写字的少年。
过了一会,少年终于站起来,摸了摸桌子上一直安静卧着的白鸽,将写好的纸条系在白鸽腿上,然后来到门口放飞了鸽子。
慕容尧宽见他一转身看见了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看到了他刚才的举动,但却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只在那看了自己一眼,见自己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便屈膝跪在了门口。
慕容尧宽又看了他一会,方慢慢走过来:“起来吧,一会有个朋友要过来一起用晚饭,让婉言去准备下。”
慕容尧宽所谓的朋友,竟是之前缓归在二楼处看到的那个蓝衣少年,听小柯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才知道他在屋里时,小柯在楼下和人争执起来,慕容尧宽好热闹,凑了过去,竟和那蓝衣少年主仆兄弟几个不打不相识。
蓝衣少年自称叫迟墨,再一问之下,竟然是米源店的的少东家,米源店是纵横天朝文莱和西然的米店霸主,想不到这少东家竟然这样年轻,慕容尧宽惊叹之余,连连赞叹,他既然自称是布店少主,和这迟墨也算是“同路人”了,双方又都是爽朗的性子,于是约定晚上慕容尧宽做东,在他这里用饭。
他们说话的时候,缓归一直在旁边垂手站着,安静得像屋子里没他这个人一样,听到“迟墨”二字时,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只不过他低着头,也没人看见,等到那清亮的嗓音响起来,他还是在心底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迟墨自进门来就在四处打量,瞅瞅齐寿,又瞅瞅婉言,还不住夸奖:“好漂亮的姐姐。”夸得婉言满脸通红,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缓归身上,上上下下瞅了一番,慕容尧宽觉得好笑,拉着他绕过屏风,到里边去喝酒。
慕容尧宽明确吩咐了不要太多人服侍,所以只留了小柯给布菜倒酒,其他人都赶到了竟武房里去吃饭。
别人都走了,缓归却没有走,慕容尧宽三人在屏风后边吃饭,他就站在门口,仰头静静看着天空,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回廊里的灯笼都已经点亮,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灯色氤氲,这平常的小店,只不过是过路人落脚的地方,却让人平生出一种如家里般温暖和安心的感觉。
真是,有些好笑,他这样一个人,此生是要注定活在孤独的黑暗之中,不被承认,却被无数见过的甚至没见过的人憎恨着,又有什么资格想要家的感觉?
嘴角勾起一个清淡的笑,他自幼受训,又做暗卫多年,笑容对他来说都是奢侈,所以哪怕在此时无人的角落,下意识的露出的,也只是极浅极浅的笑而已,而且,转瞬即逝,以至于刚刚从里边出来的小柯都没有看见,只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托盘:“三公子,我去给少主再点几个菜,少主这你先照应着。”
缓归点点头,目送小柯出去,刚刚站好,果真听慕容尧宽在里边喊了一声:“小柯,小柯,把外边的酒拿过来。”
缓归回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精致的屏风上秀丽的山水图画,他微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但只是转瞬间,眼里的无奈之色就闪了过去,拿起桌案上的酒坛,转身到了屏风后边。
慕容尧宽和迟墨喝得正尽兴,酒坛里就没了酒,见有人进来,头也不回地埋怨:“怎么这么慢。”
淡淡的声音传来:“属下知错。”然后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便跪在了他们面前,接过他的酒杯,熟练地倒了酒进去。
慕容尧宽反倒愣了一下:“咦,怎么是你?小柯呢?”
缓归双手将酒杯递过去,抬头回道:“少主,小柯去取菜了。”
“哦”慕容尧宽才想起来,接过酒杯,看向对面,迟墨将扇柄抵在下巴上,正一脸玩味地看着缓归。
缓归却好似根本没看到他,倒了酒之后就要离开,却听迟墨好奇地开口:“容兄,这位小哥是谁啊?”
慕容尧宽嘴里含着口酒,模糊着声音回答:“愚兄的侍卫。”
“哦?”迟墨饶有兴趣地探头过来,俊秀的小脸凑到缓归眼前,几乎要看进他眼睛里:“容兄竟然有这样秀气的小侍卫,真是羡煞小弟我了,来,小哥,让本公子好好看看。”
说着就伸手去摸缓归的脸,缓归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头,迅速躲过。
一把没摸到,迟墨悻悻地收回手,埋怨地看了慕容尧宽一眼:“容兄,你这小侍卫真不解风情。”
慕容尧宽见他眼中的兴趣一下子变成了埋怨,也跟着笑起来,给他倒了杯酒:“迟兄弟,这孩子年纪小,没见过大世面,见了生人有些害羞,迟兄弟千万别介意。”
迟墨喝了口酒,似是忘了刚才的事情,转而提起了别事,慕容尧宽见他没在意,也就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你去竟武那吃点东西。”
慕容尧宽和迟墨似是十分投缘,一直喝到了半夜才散,迟墨说明天要起早离开,两人也就爽快作别。
慕容尧宽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竟武在外间榻上睡着,缓归依旧跪在角落里,慕容尧宽自从上次把他赶出去害他受了一顿打之后,再就不去管他,任他爱跪就跪,爱站就站。
灯光照不到,缓归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白日里那张俊俏清丽的面容在眼前不停地回显,忽听身后的窗子轻轻响了一下,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慕容尧宽和竟武,刚站起身来,窗子便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身白衣的迟墨站在回廊下,俊秀的面庞在灯光的映照下如美玉般无瑕,一手扶了窗框,只静静看着他,不复白日里调皮的模样,眼里波光微动,似悲还喜,如风吹开的涟漪,一圈圈在缓归的心头打转。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隔着不过一只手臂的距离,屋里屋外,都安静站着,只两双如水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彼此,似乎都要将对方印在眼底深处。
这柔和的静谧持续了许久,迟墨才轻轻一笑,不是白日里玩闹的笑,却如看着心上人平安归家的少女,温婉如花,绽放如夏荷,丹唇轻动,没有出声,只做了口型:还、好、吗?
缓归紧紧抿了唇,轻轻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复又眨了眨黑亮的眸子。
迟墨静静微笑,眼里是淡淡的水色,和缓归一样抿着唇,同样轻轻点头,然后慢慢伸出手去。
那样熟悉的动作,那样熟悉的气息,缓归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伸手,轻握了迟墨的指尖,柔软而温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动,两人都没有低头,连姿势都没有动,还如刚才一样安静凝视着彼此。
只手心处的轻痒丝丝轻动:照、顾、好、自、己。
缓归慢慢低头,握着那纤细的手腕,指尖在那柔软的手心处一笔一划写过:你、也、是。
只三个字,他却仿佛写了很久,写完之后也没有抬头,手指微微轻颤,慢慢将那只白皙的手握在手心里,一瞬间,岁月如轮回。
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在自己几乎已经忘记言语的时候,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就那样陪他坐在台阶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哪怕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消逝在这样一笔一划的缓慢动作中,也不会觉得厌倦。
那是他凄苦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的最真实的温暖。
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那来自于心底最深处的信任和关怀,让地狱也变得光明。
一向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了淡淡的雾色,缓归微微低着头,他已经很多年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感觉了,再多的情绪波动时,也只不过是紧抿着唇,轻颤着长睫,用这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来遮掩自己的感情。
再抬头时,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手轻轻松开,轻轻按了下自己腰带上的带扣。
这样的对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毫不费劲地会意,迟墨点点头,再次做了个口型:不、会、跟、你、客、气。
再深深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迟墨再次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缓归静静目送他,直到那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对面的屋子里,才轻轻掩了窗,重又跪在地上。
刚刚写过字的右手轻握着放在胸口。
这样,再冷的时候,也会觉得温暖。
(https://www.biquya.cc/id14190/80218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