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骊珠轻轻打断了他,“殿下,你知道么,医书上有言,透骨香,指灵犀香气燃起,可令嗅闻香者忘却掉最为忧伤和烦恼的记忆。”
她抬起眸,在头顶的星光斑驳里看向了他,慢慢道:“殿下,您忘记的是我。可见,我们勉强在一起,谁都不快活。”
“不是的……”
想解释。
却发现竟然无法辩驳。
似乎发现再无可挽回什么,他哑声一笑。
明明笑着,却有了丝自嘲和悲伤。
他问,一定要走是吗?
沈骊珠颔首说道,嗯,我们……彼此放过吧。
到最后的最后,太子终究是答应了。
“今晚,在这里住最后一晚。明早,孤送你出城。”
他凝向她的眸光有丝炙暗与缭乱,像是痴热,又像是恨上了她,语气却是极淡。
“放心,孤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在小院的最后一晚,比想象中的更平静。
只是,夜里朦胧间,沈骊珠依稀感觉到有人将她轻轻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呢喃低语,“阿姮,别离开我……”
她意识挣扎着想睁眼,却陷入更模糊的境地里去。
第二日,一早。
微薄的行李被搬上马车,她什么都没有带走,东宫里太子曾经送给她的礼物,衣裙,妆饰,包括那条华美的青鸾锦裙,都被沈骊珠给留了下来。
分毫未取。
她唯一带走的,就是自己的药箱。
还有跟她一起从金陵回到京城,生死不弃的浅碧。
马车微微摇晃的出了城。
长亭外。
沈骊珠一袭青衣,未施粉黛,钗环极素,道:“太子殿下,就送到这里。”
李延玺看着她仿佛初见时的模样,喉结滚动了几下,道:“离开后,有想过去哪里么?”
或许是结局已定,沈骊珠眉眼间也带了些淡淡的明快之色,她回答道:“应该会先回金陵,探望外祖母,然后会继续行医,或许会到更远的地方去,不再只待在一隅……”
发生了太多事情,变故重重,人的心和感情总是复杂,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说着,骊珠惊觉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心平气和的跟李延玺说这些。
李延玺勾了唇,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在她规划好的将来里,没有他。
是啊。
她一直都想离开东宫,离开他。
李延玺忽然取出一抹盒子,递给骊珠。
她摇头,以为里面又是什么像红玉髓坠子那样贵重的东西,说自己不能要。
“拿着。”李延玺却道,“阿姮,孤送过你很多礼物,你都没有带走。但,这里面是相思蛊的解药,就当作是孤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沈骊珠迟疑了下,到底是接过了。
拿在手里时,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殿下,我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情。”
“嗯,你说。”太子微微颔首,仿佛她说什么,他都……无所不应,无所不允。
沈骊珠道:“这解药,若有盈余的份额,请送给施施姑娘一份,若是没有多的,就将我这个交给她,行么?”
她与施施姑娘相遇于欢楼,相识于微末,虽未曾深交,却视之为友。
施施姑娘上京御前状告,陆家就此倾覆,沈骊珠却并不怪她,反倒是心疼这个有着风骨的女子。
秦施施过得很苦,好在她的未婚夫不介意那些过往,愿不离不弃。
沈骊珠想,她和施施姑娘,总归有一个是幸福的。
这份相思蛊的解药,就当她借花献佛吧。
至于她自己……
这个解药有没有,并不重要。
今后天地广阔,说不得将来她也会亲自去看一看月落的风光,拿回解药。
…
阿姮,你不知道,这样的话只会让孤更难放开你么?
李延玺负在身后的手收紧了几分,淡淡道:“蓝徽从月落寻回的相思蛊解药不止一份,这份你收下,秦施施那里,孤自会命人送一份解药给她。”
沈骊珠道,“好。”
如此,她便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侯府里已经没有了老夫人作威作福,兰姨娘也再掀不起多少风浪,被弹劾过宠妾灭妻的永安侯也不敢再明目张胆那样做,母亲也重新执掌了中馈,不必太过担心。
至于贵妃和东宫的争斗……
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
沈骊珠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无私,有时也只顾得到自己衣上雪,难拂他人瓦上霜。
最后,微微一礼,“殿下,就此别过,一别两宽吧。”
起身时,却被太子忽然揽进了怀里,她刚想挣扎,就听耳边落下的声音微哑,“别动,让孤再抱一下你,阿姮……”
鼻端萦绕着太子身上弥漫的淡淡龙涎香,沈骊珠终是没有再反抗。
脸颊贴在那袭墨黑鎏金的衣袍上,她低声道,“殿下,您是大晋的储君,是合格的太子,我……一直都这么觉得的。”
“那么,将来也请做个好皇帝吧,这天下需要你这样的人,而我只适合江湖老去。”
同路半载,今日分离。
沈骊珠终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只是,勒在腰肢间的那条手臂却倏然很紧,她听见李延玺微微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冷笑,像是极为压抑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的失了控,“沈骊珠,若是孤不答应你呢,你可会留下来?”
沈骊珠心中轻颤。
为他语气里的戾气所惊惧。
“殿下……”只刚刚喊出这两个字,却已是来不及,沈骊珠只觉得颈后重重一疼,立时便昏了过去,倒在了太子的怀里。
李延玺接过怀中女子柔软却无力的身体,将她放在臂弯间,低头伸手慢慢抚摸着她的脸颊,“阿姮,今日你是走不掉了。”
“答应放你离宫的,从始至终都是失去记忆的那个人,你很聪明,未尝没有算计,趁着孤失忆时拿到这个承诺。”
“那么,孤也算计你一回,很公平,是不是?”
远处,浅碧疯了一样地想要冲过来,“太子殿下,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你不是说好了的,要放了她的吗——”
只是,还未得近身,浅碧就被一名暗卫给捉住。
李延玺将骊珠抱起,狭长的墨眸掠过浅碧,“她是阿姮的婢女,不要伤了她。”
浅碧却是咬牙道,“太子,你放开我家小姐!”
“放开她?”李延玺一字一顿,字句惊心地道,“不。除非孤死。”
浅碧嘶吼道,“就算今日没有走成,等小姐醒过来,她还是会离开你的,就算你困得了小姐一时,还能困得了她一世吗?!”
李延玺低眸,凝着怀中女子的容颜,回答道,“孤可以——”
浅碧声音染了丝颤意,“你到底想做什么?”
…
东宫。
青鸾殿。
窗扇半开,女子双手捧脸趴在窗边,水红色的袖子落下来,露出一截漂亮白腻的腕,她望着窗外那那架颜色鲜艳的秋千,更远处是黛瓦红墙的重重宫阙。
沈骊珠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失去了这几年间的所有记忆。
记忆只停留在了选妃宴的前一天。
青黛也就是现在伺候她的青鸾殿大宫女告诉她,她不小心从马车里摔出来,脑袋磕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上,昏迷了一段时间才醒来,谁知连自己嫁给太子殿下后的一切事情都忘掉了。
青黛给她讲了很多。
比如,太子殿下很宠爱她。
让她住进历代太子妃才能住的青鸾殿,价值可抵千金的明珠,也不过是她发簪上的点缀,还有青鸾殿外特意为她架起的秋千椅。
在她昏迷的时候,也是太子殿下日夜守在她身边。
可是,沈骊珠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或许,就像是青黛说的,她失去记忆的缘故吧。
“娘娘。”身后,响起一道有些冷艳且沉静的声音。
沈骊珠回眸,笑着唤道,“朱弦。”
这是她的另一个侍女,朱弦。
比起脸上总是笑吟吟的,说话很温柔恭敬的青黛,很意外的,沈骊珠竟然心里觉得这个容色冷艳,沉默寡言的朱弦更亲近一些。
看着女子眉眼与唇边那丝明艳如花的笑靥,朱弦微怔了怔。
她从来没有在骊珠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很快,朱弦垂下了眸。
她……对不起娘娘。
那日,城外长亭,殿下打晕了娘娘,并未按照承诺放娘娘离开。虽然她事先并不知情。
但是,如今却成了“帮凶”。
殿下为娘娘编织了一个美梦。
梦里,没有三年前选妃宴上颠覆她人生的变故,她没有受到过伤害,没有去过金陵,不曾遇见过陆二公子,也不曾嫁过别人……
她从始至终就是东宫的侧妃。
…
那日,殿下抱着晕过去的娘娘上马车前,对她道:“朱弦,孤知道你对阿姮忠心,如今甚至远超过了孤,只是,若你还想继续留在她身边,那就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了吗?”
“……属下知道。”
…
“朱弦,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呀?”沈骊珠的声音忽地在朱弦耳边响起,细听之下,褪去了往日的清冷过后,竟然有几分甜蜜的味道,又或许是女子拈到嘴边的糕点散发的气息,“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东西,会好很多的。”
这是琉璃夫人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被沈骊珠用来安慰朱弦了。
嘴边的海棠花糕很软,很甜,令朱弦怔了许久。
她接了过来,道∶“谢娘娘。”
“不用谢的。”沈骊珠弯起眉眼道,“以前有好吃的,我经常都是跟浅碧和轻红一起分着吃的。一个人吃着多孤单呀,人多,才热闹。”
原来,娘娘从前最喜热闹。
可是,后来她却习惯了孤独。
口中海棠花糕的味道分明还没有散去,朱弦却在舌尖尝到了丝丝苦涩。
她心里并不赞同殿下用这样的方式欺瞒娘娘,那透骨香虽然对身体无害,但,若有朝一日,娘娘想起来了呢?
她这样问过太子殿下。
殿下抚着娘娘的脸颊,语气极淡,凝向床上躺着的女子的眼神温柔,话里的内容却令人字句都觉心惊,“那就……永远不要让她想起来。”
彼时,她想,让人一生都活在编织的巨大谎言里,不可怖,不可悲么?
但,现在她竟然也有了丝动摇——
谎言,若是能瞒得了一生,便也成了真吧。
这样鲜活的女子,不应该被那些过往抹杀。
“说起浅碧和轻红,感觉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她们都嫁人了,好奇怪,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沈骊珠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起来,“殿下说,她们都嫁得挺远的,今后,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呀?”
闻言,朱弦抿起了唇。
轻红已死。
而浅碧……
被殿下囚在了京郊那座小院里,虽无性命之虞,但是殿下却永远都不可能让她再出现在娘娘面前,告诉娘娘真相。
所以,当娘娘问起这二婢,殿下便说她们已经嫁人,不在京城里。
朱弦沉默了下,道:“也许,今后还会有再见之机。”
沈骊珠又重新高兴起来,“嗯,也是,江南虽远,但仍在大晋之内,总有一天能够再见的。”
这时,她的快乐,竟可以如此简单。
沈骊珠起身下榻,提起裙边,“朱弦,待在房间里好闷,你陪我到外面,我们去喂鱼。”
说罢,她端起那碟子红艳艳的点心。
东宫有座临水的亭阁,名曰兰溪岸,里面养着一池锦鲤。
从前,沈骊珠鲜少到青鸾殿以外的地方,一本医术就能安安静静地看上半日时光。
但,如今不同了。
她喜欢鲜活美丽的东西。
将碟子里的海棠花糕掰碎了喂给池中锦鲤,看见五颜六色的鱼儿跳起来咬食,她眉眼里都带着笑意。
还会突发奇想地问,“朱弦,朱弦,东宫有钓竿吗?”
朱弦道:“……应当是有的,娘娘想吃鱼吗?”
沈骊珠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想,但是我想钓。”
朱弦没说什么,转身去给她找钓竿去了。
…
李延玺下朝回到东宫,来到兰溪岸,就见到沈骊珠正在将咬钩的锦鲤从水里拽上来,那眉眼间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笑意。
就连声音也是欢快活泼的。
“朱弦,快来帮我,我一个人拉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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