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觉得不对,那就不看吧。”
崔老道有些生气。
“这本《道经》是当年掌门师兄给我的,这是他的手抄本,虽然当年他道行还不高,但也不是你一个连炼气都不懂的凡人能亵渎的,我好心给你看,你还挑起刺来了。”
崔老道说着将《道经》夺到手里,气呼呼地出了门。
晚上我扫完地回来时,崔老道已经入睡,弟子房前则摆着一本古旧的笔记,旁边还放着一份打包的剩菜,里面全是红烧肉和排骨。
崔老道身为崂山负责招募弟子的长老,和山下的崂山办事处走得近,偶有酒局。
我点燃油灯,一边吃着一边翻起笔记。
笔记是崔老道这些年修道的心得感悟,里面详细记载了他修道炼气时的真实感受,以及如何运气行经的不传之秘。
为了让崔老道感到尊重,我暂时没有将笔记还给他,我想起以前在大凉山上学那会,一天的时间将一学期的课本看完,学校又没有多少课外书,所以我的时间基本都在浪费中度过,每天上课除了发呆也就只能发呆。
老师对我的期末评价除了是目中无人就是骄傲得像只公鸡。
母亲得知之后,让我把自己的读书进度放慢一些,那样才显得尊重人,也只有那样,别人才可以接纳我。
崔老道见我第二天没有将笔记还给他,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告诉我,其实在山上也是可以赚钱的,有些弟子会花钱请人打扫房间,一般收费五十,遇到难打扫的才会收一百。
于是我尝试在半山腰食堂门口的告示栏上贴了个广告,果然当天下午就有人联系我。
那是一名二十岁的年轻弟子,来崂山已经八年,打扫完卫生之后,他很满意,问我多少钱。
“不要钱,您把您房间的道书和笔记给我看一天就行,明天我再归还。”我诚恳说道。
那年轻弟子挑眉,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你要看这些做什么,能看得懂吗?”
我说道:“看不懂,但认字儿,喜欢读。”
“那你拿去看吧,不过你不要外传,门派是禁止门内道书和笔记外传的。”那年轻弟子说道。
“敢问道长小哥,我没修炼道气,您一眼就看得出来吗?”我问道。
“那是当然,但凡道家之人修道之后,体表就会诞生一层微弱的气,这层气只有修行过的人才可以看见,不过看你这年纪应该练不出道气来了,你没有师傅,就没人帮你导气,没人帮你导气,你就永远也没法感应天地灵气,自然也就没法修道,你明白吗?”
“明白,我就是看看。”
年轻弟子摆了摆手,示意我将书拿走,于是我拿起他房间的道书和笔记就下了山,坐在清凉观前看了起来。
天下道书万万本,虽然万变不离其宗,但终究还是有差距的,每个人适合的道法不同,修炼出的道气也就不同。
之后的几天陆续有人找我打扫房间,我都是不收报酬只要书和笔记,时间一长这事也就在门派传开了,找我打扫房间的弟子越来越多,有时忙到深夜才有时间看书。
我把自己的睡眠时间从五个小时缩减到三个小时,为了节省时间,连吃饭时间都用以读书。
冬天很快来临,崂山的弟子们每日清晨练剑,中午诵读经文,下午则是由各个道观的长老指导修行。
这一年的崂山很冷,雪很大,我除了每日前往主峰太清宫的石阶上打扫积雪,终于也接到了内门弟子房间打扫的活。
每个门派都有外门和内门,外门弟子虽然也属于门派弟子,但并不能得一门真传,想要学得真正的本事,需要在上万名外门弟子里杀出重围,排名前一百的人才可以进入内门继续进修。
内门弟子的房间十分宽敞,房间书架上的藏书足有百本,想要一天时间翻完有些困难,他们的笔记轻易也不外借。
好在并不是所有内门弟子都不好说话,他们听说我打扫房间不要钱,只看书和笔记,有的还主动把笔记给我。
开春之后,崂山进行了一次九宫十八观的会武,清凉观虽然也有资格参加,但崔老道不收徒,我又不算崂山弟子,所以清凉观的参赛弟子一直挂空。
会武期间,容纳万人的会场上产生了很多垃圾,我穿梭其中,饮料瓶子收了几麻袋。
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观摩比赛,外门弟子为了争夺进入内门的机会都在尽力表现自己,内门弟子为了保全内门弟子的名次更是会拼尽全力。
有一个回合是两名天才的比拼,他们为了争夺内门前二十的名次,纷纷动用了看家绝学,其中一人以气御剑,同时控制两把飞剑从两个方向攻击,速度快如闪电,另一人见状连忙撑起气罡,然而那飞剑却忽然又分出一把小剑,将那名天才的头颅直接斩了下来,门派长老想要挽救却为时已晚。
门派间的争斗虽然是点到即止,但很多杀招和绝招都是出其不备才有奇效。
门派会武之后,崂山的弟子百强榜上并没有小五的名字,我心中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一丝担忧。
修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五是孤儿,他若是死了,根本没人通知苗寨,就像会武中的争斗,死伤在所难免,很多天才虽然资质很好,但战斗天赋不行的话,很容易中途夭折。
夏天来临之后,山上弟子们的道书已经被我读得七七八八,有不少还是重复的。
于是在某天晚上我和崔老道表示想去藏经阁打扫卫生。
崔老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收收心,崂山的藏经阁只有长老和内门弟子才可以进入,就算是去打扫卫生也有专门的人看着,更不给将道书借出观看。
于是权衡几天之后,我决定离开崂山。
崔老道当晚听到我要离开的消息有些诧异,他问我想要去哪,我直言不讳地说想去龙虎山。
第二天我早晨起床后,崔老道已经不在道观,但是他在弟子房门前给我留了一封推荐信和一沓钱。
我拿着崔老道的推荐信到了龙虎山,自然还是应聘扫地的工作。
崔老道的推荐信没用得上,因为龙虎山弟子太多,非常缺清洁人员,那些老头老太根本没体力上山下山,所以我很容易就应聘上了。
暑去寒来,过年的时候我又从龙虎山辞职回了崂山,继续住在清凉观中,山上的弟子听说我回来了,依然找我帮忙打扫房间,有的还和我聊起了家常,问我这半年时间去了哪里。
冬天结束之后,我再次选择离开,去了武当,我这才发现其实我根本不用担心别人认出我来,没人会把一个扫地的底层人放在眼里,也没人在乎这一年来压根没人给我安排住处。
累了就睡在外门杂物间,饿了就到门派食堂吃最便宜的饭菜。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本想要求道的我,拿起扫帚那么一扫,竟然真的扫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几个门派的脏活累活我基本都干了个遍,除了扫地,竟也真的放了几个月的牛。
因为上学时候学的是医,选修课就是母猪的产后护理,学了很长时间的母猪按摩,所以我还兼职两个月的推拿师傅,最后一年还在茅山的澡堂子给人搓了两个月的澡。
这一年当我再次回到清凉观时,崔老道将他的手牌给了我,说我以后要是想去藏经阁那就去吧。
这一年我三十岁,踏入崂山的藏经阁后,终于可以畅快地读起道家典籍来,虽然三年来在其他门派也曾踏入藏经阁打扫卫生,但看书的时间很短,只能一目十行地先把藏经阁内的道书名字都记住,然后再查阅自己想要观看的道书,比如武当藏经阁的炼气篇,我花了半年时间才看了不足百本。
我在崂山的藏经阁中整整呆了三个月,等我放下最后一本书走出去时,阳光照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恍得我睁不开眼,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就没了知觉。
等我醒来之时已经是傍晚,一路走下石阶,周围的崂山弟子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向我。
我走到清凉观的小河边时,这才发现河面倒影里,自己蓬头垢面,头发披散,胡子也蓄得老长。
我坐在悬崖边上良久,腹中空空,四下风冷。
我盘膝望向远方,双目无光,像是生了病,拇指自然搭在中指中间,呼吸停止,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月光照耀,须发微晃,一声寒潭滴水的响动传来,像是某种示警。
一缕形态不明的白烟缓缓从黑暗中出现,缥缈且不灭,落向红尘间。
混沌由心起,
先天一气生。
我睁开眼睛,望着体表出现的一层淡淡光辉,忍不住哽咽起来。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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