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无奈,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卢琼双的脸蛋,温声软语道:“乖,先回去睡觉。”
“不要回去!”卢琼双听到“回去”两个字,霎时如同炸了毛的猫儿一样,从江其斌手臂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瞪着前方无人的地方目眦欲裂,边挥舞着手臂边低吼道,“我不要回去!!!”
片刻,她又如醉汉一般瘫软下去,忽然伸手把江其斌的脸掰到自己面前,通红的眼眶中蓄起半汪泪潭。
江其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怔,脸上红霞霎时从耳根爬起,直到整张俊秀的白脸涨得通红。
江其斌恍然间又意识到什么,眼中浮现惊惶之色,看向姜雪。
姜雪深吸一口气,伸手上前试图将卢琼双的手掰下来,却仍旧纹丝不动,她叹了口气,转头轻声朝墨涟墨添吩咐道:“墨涟,去向店家借辆车,墨添,把表小姐扶下来。”
卢琼双挣扎着不肯下来,忽然细声啜泣起来,断断续续道:
“我、我不要成婚!”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公子什么侯爷,我统统不想要!”
“我不要待在京城了!”
“我、我不想被抓去嫁人,润、润砸......”
“小、小润砸......”
卢琼双大着舌头,手指从江其斌的脸颊滑落到他的耳骨处,然后轻轻揪了起来。
江其斌的眼睛蓦地睁大,怔怔地看着怀中呓语不断的姑娘。
“小润子,带我回东海吧。”
江其斌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姜雪欲听,眉头皱得愈紧,她的力气原本就没有卢琼双那样大,何况还是此时上了酒劲的卢琼双。
她微微转头,一脸担忧之色,恳求的目光朝景晔看去。
景晔与她视线相接,眸色之中原本的冷冽稍稍化开几分,他上前微微用力,一把将卢琼双捞下来,然后......
丢到地上。
姜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忙让墨添一同帮忙,将卢琼双扶起。
卢琼双歪歪扭扭坐在地上,上半身倚在姜雪怀中,近距离见了姜雪的脸,似乎清醒两分。
她忽然委屈难言地流下大把眼泪,喃喃道:“可我不能走,我不能、不能置卢家不顾,我不能,不能此时走......”
姜雪见她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又实在拉扯不动她,只能一筹莫展地将她身上披裹的外袍拢拢紧,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
“琼双不怕,有表姐在呢。”
“不会有人能逼你嫁人的,乖。”
“你不想做的事情,都不用去做。”
“你想离开京城,过几日表姐便带你走。”
“你想回东海,等郑润回来了,就让他带你回东海。”
“等父皇万寿节一过,表姐就进宫请旨,让你名正言顺地到东海去,再也不用偷偷地离家出走,不用担心家里舅父舅母会不同意了。”
景晔就在一旁默默站着,眼眸低垂,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月光将庭院中少女的身影照得柔和又模糊,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当年类似的抚慰之音。
“不要怕,有我在呢。”
墨添赶到院中时,卢琼双已被姜雪温声哄得昏昏欲睡了。
“殿下,马车在门外等着了。”
“知道了,”姜雪轻声道,“你们过来帮我将表小姐扶起来,让她上车安稳睡着。”
墨涟与墨添点点头,从姜雪怀中揽过卢琼双,二人将卢琼双的手臂放到肩上,手下微微用力,便将她搀扶起来,从庭院中缓缓走了出去。
姜雪蹙眉看着三人出了门,又转身欲唤江其斌去驾车。
一回眸,却不知道江其斌什么时候已经笔直地跪在青石板砖之上。
姜雪蹙眉,道:“这是做什么?”
江其斌一直低垂着头,闻言即刻叩首,道:“臣不能劝阻表小姐饮酒过度,致使表小姐醉酒,方才又数度冒犯表小姐,请殿下治罪。”
姜雪闻言微怔,又轻笑出声,道:“我只见到她冒犯了你。”
“琼双醉酒,是因为她连日来郁气难解,不是你的错,快点起来吧。”
江其斌抱拳行礼,定定道:“表小姐千金之躯,是臣适才忘记了男女大防、逾越了尊卑有别,是臣之罪,请殿下责罚。”
姜雪无奈叹了口气,道:“这才出去几日,别学成那些个酸夫子似的迂腐,琼双性子直率洒脱,本就不在意这些。
你这话若是让琼双听见,她定要恼的。况且本就是她酒醉失态,我今日若真责罚了你,不是叫她回头酒醒还要愧疚一场?
再说了,你们到我身边来,也并非就低人一等。身为武安郎,日后有的是上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一朝封侯拜相难道不可能吗?”
她走上前虚扶了一把,江其斌沉默地看向她,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马车就在外头候着,你快些去驱车,早些回到院中,便早些让她能睡个安稳觉。”
江其斌起身点头,又问道:“那殿下......”
姜雪目光不自然地四下瞟了几眼,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们放心回去,驸马府就在那儿,我还能走丢不成。”
江其斌往景晔处看了一眼,仍旧有些不放心,却见姜雪语气坚决,无奈只得行了礼便先行离去。
“走吧。”姜雪并未看向景晔,只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声音轻轻隐隐,她面容恬淡,自顾自从庭院中走了出去。
夜色归阑,曙光临近。
一路姜雪未曾回头,却能听得身后不紧不慢跟随的脚步声,一步一行,却没来由地令她多了几分安心。
“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姜雪忽然停下脚步,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身后之人脚步也滞住了,半晌,才听得景晔喑哑的声音响起。
“公主当年,就那么恨萧圻吗?”
“恨之入骨,赐他一匕首还不够,就非要了结他的性命吗?”
夜风萧瑟,姜雪伸出手来,接下一片缓缓落下的枯叶。
她将掌心收紧,落叶粗粝,在她掌中硌得微疼。
“嗯,”她轻声道,“不是不想瞒你,是觉得没必要骗自己。”
“我不想在今日冠冕堂皇地说些什么话来以证我心,”她回过头,哀愁的眸子缓缓抬起,却益发坚定,“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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