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出了嫁的大姑娘姜红宝,咬牙切齿地骂她那偏心公公:
“公公偏宠叶姨娘和她生的小叔,四妹妹出事后,逼着夫君写休书,说若不休了我,就把至元侯的世子之位给小叔,忒不要脸!”
这是绿宝第一次见到一母同胞的大姐姐姜红宝。
她坦率爽利、风风火火,绿宝十分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子。
她笑着同姜红宝说,“大姐姐,他们既然那么想要至元侯的世子之位,那就给他们呗。”
她们的母亲周氏爱怜地给她科普,“傻孩子,祖宗定下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你大姐夫好好的,怎么就轮到那庶子承爵呢?请封的折子递上去,圣上别说批复了,轻则申斥,重则把他至元侯的爵位给夺了都有可能。”
“这规矩,奴婢出身的叶姨娘应该不知道吧?”绿宝眨了眨眼睛,“那至元侯想来是个糊涂的,便是知道规矩,天长日久听着叶姨娘的枕头风,说不定也觉得不无可能。”
红宝拍案道,“可不就是!他们那群人一天到晚盯着我屋里,恨不得立时寻个你姐夫的大错处来。”
“你姐夫但凡有一点不如他们的意,公公就把忤逆不孝无德的大帽子扣上来,不就指望着好理直气壮把小叔拱上世子之位?”
绿宝蔫坏地说,“至元侯既觉得有可能,大姐姐不如就让他把请封的折子递上去。”
“那怎么行?万一圣上恼了——”红宝忽然一怔,慢慢回过味来。
“万一圣上恼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夺了至元侯的爵位,那他们以后也没什么可争的了。
听说大姐夫出息,再有姜家帮衬,想来没了爵位也能给大姐姐挣个前程出来。
往后姐姐总要生小侄子小侄女的,总不能还叫他们盯着屋里。”
绿宝语气轻快,“再说了,若是圣上没有夺爵,至元侯一顿申斥是少不了的。得了圣上的申斥,他还敢兴风作浪吗?”
绿宝听老太太说起过太后的往事。
当年的太后与今日的至元侯夫人极为相似,先帝偏宠董贵妃,不顾祖宗规矩,执意要立董贵妃所出的秦王为太子。
董家又势大,群臣畏惧,只少数几个老臣站在太后这边。
可以想见,那个时候,太后与嘉和帝的处境是多么艰难。
至元侯久不面圣,恐怕早已忘了嘉和帝的童年阴影,这位天子最恨的便是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既然至元侯那么希望庶子承爵,那么就让他去嘉和帝跟前为他心爱的庶子争取去吧。
红宝琢磨出一点意思来,马上就坐不住了,“我得回去和我婆婆合计合计,这法子说不定能用,就看婆婆能不能舍得出去了……”
她搂着绿宝把她当孩子似的亲了一口,“咱们绿宝长大了,能为姐姐分忧了。”
绿宝一脸黑线,大姐啊,她十五岁了,搁你们这是法定结婚年龄了。
红宝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周氏“哎哎”叫了几声,“这孩子……她姑姑和几个表哥表弟都还没到呢,她倒先走了……”
周氏口中的姑姑是姜澈嫡亲的胞姐、现如今已经是长平侯夫人的姜溪。
与专生女儿的弟弟相反,这位长平侯夫人惯会生儿子,膝下坐拥五个儿子的她,深得老侯夫人的喜欢,在长平侯府的地位稳如泰山。
周氏平日里同长平侯夫人并不亲近。
她这个大姑子会生儿子又是侯夫人,在周氏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弟媳面前优越感十足,说起话来总不那么令人舒服。
不过忍忍总能过去的,毕竟她有五个儿子,四个未婚,其中三个与绿宝的年龄差着都不算太远。
姜澈已经往长平侯府递过话,大姑子肯走这一趟,想来是心里有数的。
周氏这会子打量起绿宝,不免觉得素净了点,埋怨起几个伺候绿宝的大丫鬟,“今儿有客,你们也不给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周氏素来宽和,底下人也知道她不是真的恼了。
轻粉就掩着嘴笑,“原是给姑娘插了一支海棠琉璃绕珠簪和一支三翅莺羽珠钗。”
京墨附和,“还有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和累丝嵌玉双龙戏珠的金项圈呢,姑娘说戴出去怕被人抢了,全掳下来锁箱子里了。”
绿宝讪讪笑道,“母亲不是说姑姑和表哥都是自家人嘛……既是自家人,随意些也无妨。”
她大约猜到一点长平侯夫人携子登门做客的意思。
姜澈和周氏的动作如此之迅速,嘉和帝赐婚的圣旨又还没下来,她只好见招拆招。
不是没有委婉地透露过嘉和帝的意思,结果姜澈和周氏都笑她异想天开,末了,还惹得周氏又哭了一场。
也不怪他们不信,别说如今儿她声名狼藉了,便是换作从前,镇北王世子她也是挨不到边儿的。
“你呀……”周氏点着绿宝的脑门,把她搂过来低声说,“母亲知道你主意大,可你几个表哥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姑姑虽说难相处了点,可到底比去王府里做妾强……待会儿你瞧仔细了悄悄告诉我……若不赶紧定下来,待得圣旨下来,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绿宝忍不住泼她娘冷水,“姑姑虽说儿子多,又是女儿嫡亲的姑母,可到底是长平侯府,如今女儿这样的声名,哪里就轮到咱们挑捡了?母亲看着吧,姑姑肯定早有了安排。”
周氏愣了一瞬,马上念叨起来,“二哥儿听说身上有门娃娃亲……三哥儿念书极其出息,你姑姑一早说过要等他有了功名之后再提嫁娶……五哥儿比你还小着一岁……估摸着就是十六岁的四哥儿了。”
“阿呀——”周氏笑道,“你是四姐儿,他是四哥儿,真正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绿宝:“……”
周氏估摸得差不离了,长平侯夫人推出来的就是自己排行第四的儿子。
谢四从知道这个噩耗开始,就一直挂着一张活像死了爹娘的脸。
他虽没有意中人,可想娶的也绝不是姜四这样的女子。
姜府是他们的外祖家,平日里自是走动得极其频繁,逢年过节,他总能见到几个如花似玉的表姐妹。
其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姜四了。
这个表妹性格阴郁敏感,成日里死气沉沉,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一开口又绝对能把人伤得体无完肤。
一群人玩闹的时候,她永远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稍不如意,扭头就走,谁的面子也不卖。
可以说,不仅仅是他不喜欢姜四,所有人都不喜欢姜四。
“四弟,你若是再不笑上一笑,知道的晓得咱们去舅舅家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去给外祖母哭丧呢。”
谢三卷了手里的书,轻轻敲在谢四头上,“你若实在不想娶四表妹,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舅舅舅母通情达理,想来也不会逼迫于你。”
马车微微颠簸,谢四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前头坐着的长平侯夫人的马车,沉默半晌道,“母亲已经同我交过底了,陛下似乎有意将四表妹赐给镇北王世子为妾。
姜四是咱们嫡亲的表妹,她若为妾,不光舅舅脸上,就连咱们府上也不好看。”
谢三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怎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嫡女了,便是庶女也没有送出去做妾的道理。”
“这是陛下给的恩典,毕竟如今四表妹清誉有损,满盛京除了我们家,恐怕没有哪一个好好的人家肯八抬大轿娶她回去了。”
谢四脸上浮现出破釜沉舟的坚毅,“咱们家,撇去大哥不算,二哥身上早有婚约,三哥你书念得好,将来前程似锦,自不能有这样一个妻子……小五年纪又小,数来数去,也就是我了……我若不同意,难道眼睁睁看着四表妹去做妾吗?”
谢三默了一默,拍着谢四的肩膀说,“苦了你了……”
又安慰道,“其实也不尽是坏事。
母亲不是一向不喜欢你同春宵楼的瑟瑟姑娘来往吗?此番你做出如此牺牲,母亲心中必定有愧,来日你要为瑟瑟姑娘赎身想来母亲也不会拦着。”
谢四苦笑了一下,“母亲自是不会拦着,她早允诺我大婚一年后让瑟瑟进门。
只是便是母亲肯了,四表妹必是不肯的,她那样的性子,非得闹上一闹。”
谢三摇摇头,“你错了,四表妹如今这样的光景儿,你不嫌弃肯娶她,她一准儿感激涕零,哪里还会跟你使性子?以后不说谨小慎微吧,肯定会千方百计讨你欢心,你就等着和瑟瑟姑娘双宿双飞吧。”
谢四听了他三哥画的大饼,抑郁的心情终于舒解了一些,露出一丁点儿笑容来,“只盼着四表妹经此一事明白些事理,不然我纵是娶了她回去,也只能看着舅舅舅母的面子给她些许正室的尊敬罢了。”
谢家两兄弟在马车里议论着姜绿宝,殊不知姜府的瑶光筑中,也有人正议论着他们。
姜二姑娘姜橙宝穿着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的大袖裙袄,头上插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手腕间钏镯叮咚作响,仍嫌不够隆重,唤山奈将她的八宝璎珞取来。
山奈呐呐说,“姑娘,姨娘不是说今儿做日常打扮即可——”
话未说完,橙宝已将手里的梳子掷在了地上,“姨娘是生怕我抢了四妹妹风头,怎么,你也要帮着四妹妹打压我吗?”
山奈连忙跪下请罪,瑶光筑里一众奴仆都晓得二姑娘一早起来就不大高兴,纷纷躲得远远儿的,生怕触了二姑娘的霉头。
山栀把梳子捡起来,擦干净了默默放回梳妆盒里。
橙宝恨恨道,“打量我不知道呢,姑姑这次来是代表哥给姜四相看的。
嫡女就是嫡女,都这样了,还有侯府的表哥接着……”
她越想越委屈,悲从中来,“明明按着排序,先该紧着我才是。可有什么好事父亲母亲都只想着姜四,便是我是庶出的,也到底是府里的二姑娘,怎能这样作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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