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绝渣”报纸第一期的主打人物,东望侯府的宋六公子并没有什么槽点。
他容貌端正,品行良好,肯读书,偶尔还乐于助人。
在盛京的公侯之家,他虽不是那种叫人印象深刻的鲜衣怒马的少年。
但也绝不是那种花天酒地、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可是在绿宝看来,宋六公子不是良配。
这个时代的女子,她们嫁人,不是单单嫁给一个男子,是真正儿嫁给一个家庭。
东望侯府的大家长宋老夫人,一生推崇女德女训,尤其重视贞操名声,近乎到了严苛的地步。
当初那句评判绿宝“还不如死在狱中,全个贞烈的名声”,就是出自宋老夫人之口。
他们府上的姑娘,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出嫁之前别说外男了,便是表兄弟,五岁之后,都极少单独见面。
东望侯曾经有位庶女,因在二门处与送东西的小厮多说了几句话,旁边又恰好没有丫鬟婆子近身跟着,被宋老夫人知晓后,以私相授受的罪名关进了家庙中。
就在去年,这位青灯古佛了三年的庶女,再也受不了庙中死水一般枯寂的生活。
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将将才十九岁的生命。
在东望侯府,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他们家已故的二奶奶,宋二公子的第一任妻子,冬日里赏雪不慎落水的时候。
身边一群人中,唯一会水的是一个刚刚及冠了的小叔子。
宋老夫人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禁止小叔子下水救人。
这位宋老夫人,就站在岸上,冷漠无情地看着年轻的新妇在水里绝望挣扎。
等到寻来了会凫水的粗使婆子把人拖上来,二奶奶已经不中用了。
这一条条消失的性命是东望侯府的女眷三贞九烈的证明。
宋老夫人向来以此为荣,所以这些事情并不难打听,也算不得什么隐秘。
故此,绿宝将其编写在白版,警示那些有意和东望侯府结亲的人家。
这一期报纸,有三个人物。
宋六公子之后,是张御史。
没错,就是那个奉命收了顾天纯为妾的张御史。
年过半百的张御史自十年前死了发妻之后,就再也没有续娶,走的是深情老男人的人设。
今年年初,张御史的老母亲病重,一直缠绵病榻没有好转。
张御史救母心切,便使上了冲喜的法子。
怎么办呢?他的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业已娶妻,底下的孙子孙女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所以,身为鳏夫的张御史只好怀着对亡妻的愧疚之情去前头冲锋陷阵了。
深情、孝顺,又是官身,除了年纪大点,其他似乎都没毛病。
对于这个时代年过二十的大龄剩女来说,张御史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来给张御史说亲的媒人不在少数。
但是绿宝始终相信,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没有女子愿意嫁给大自己三十多岁的老头子。
况且,张御史也并不是那么深情。
这十年来,他虽没有续娶,但女人也没少睡,他的房里,除了早年纳进府里的两个姨娘,还有后来添置的三五个通房和七八个美婢。
然而世人眼里,没有续娶,就是男人对亡妻最大的忠贞了。
关于张御史,绿宝除了写下了这些年他和他的红颜知已二三事,还着重描写了他的外貌。
上了年纪的张御史肉松皮皱头发少,牙齿焦黄有口臭,三天才洗一次澡,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还乱喷。
这样的形象,不会是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但或许会是某个走投无路的姑娘安度余生的庇护所。
毕竟张御史当爷爷还是不错的。
最后一个人物,绿宝写了吴非,那个曾经同她退婚的吴非。
吴非的母亲吴太太自觉狠狠得罪了姜家,惊闻绿宝继封为县主之后又被指给了镇北王世子,生怕绿宝荣登世子妃之位后阻扰她儿子的姻缘,于是近日,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吴非的终身大事。
吴太太这个人,精明市侩嘴巴贱,贪慕虚荣又见风使舵,她或许是一个好母亲,但绝不会是一个好婆婆。
不过瑕不掩瑜,吴非这个人却是相当不错,有责任有担当有主见有才华,对寡母恭顺却不愚孝,家中大小事都能拿主意。
加之年纪轻轻就已是举人,实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潜力股。
第一期的报纸首印500份,明安书局的大掌柜特特送了两份到镇北王府。
穆二熙此前在绿宝手里大致浏览过样报,这会子仔细看下来,才注意到报纸最后是绿宝的前未婚夫吴非。
望着那一个个围绕吴非的褒义词,穆二熙的眼前浮现出绿宝澄净明亮的眼眸。
这姑娘,当真是洒脱……
他负手于窗前立了一会儿,喊道,“羽涅。”
“爷,羽涅在四姑娘那边,属下是蜚零。”
穆二熙失笑,“倒是忘了……蜚零,吩咐下去,让人把这份报纸呈给太后娘娘解解闷。”
太后自来疼爱镇北王世子,世子呈上来的报纸,仁寿宫里早有伶俐的大宫女自告奋勇地读给太后娘娘听。
原以为会同以往一样哄得太后娘娘眉开眼笑,谁知这一回太后娘娘蹙紧了眉头,戴上西洋眼镜,一脸肃穆地把报纸又看了一遍。
读报的大宫女忐忑不安跪下请罪,太后身边的金嬷嬷就低声说道,“是明安书局新出的报纸,世子爷什么事都记挂着您,也是一片孝心……”
“他哪里是记挂着哀家?这是怕报纸卖不出去,要哀家帮他宣传呢。”
太后哼了一声,脸上却并无不悦之色。
金嬷嬷笑道,“这样新奇的玩意儿也只有世子爷能捣鼓得出来,奴婢听得津津有味呢,想来世子爷花了不少心血……来日报纸赚了钱,娘娘可得问世子爷要分红。”
太后摇摇头,缓缓说,“不是熙儿。
女子的难处只有女子知道,只有女子才会为女子打抱不平,这报纸一定出自女子之手。”
她摩挲着报纸上的黑字,“这报纸很大胆,是女子福祉,很好……去,叫人到明安书局买三十份报纸,赏给几位太妃和后宫诸位嫔妃。”
太后扶着金嬷嬷的手站起来,幽幽叹了口气。
她是先帝继后,人人都羡慕她的尊荣,可又有谁知道,彼时正值青春韶华的她对年近五十的先帝是怎样的厌恶和嫌弃?这报纸,真正儿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金嬷嬷伺候她几十年,自是知道她情绪忽然低落的原因,便笑着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叫世子爷巴巴得把力都使到您跟前来了。
亏得您从前还说世子爷不懂讨姑娘欢心,您瞧瞧,遇着了喜欢的姑娘,世子爷就无师自通了。”
这个话题果然吸引了太后的全部心神,她立刻一脸兴奋地八卦,“没听说熙儿最近和哪个姑娘走得近啊……快快快,使人去镇北王府打听打听……哎哟,这可真是铁树开花、难得一见……”
“怎么没有?”金嬷嬷说,“不是有个姜四姑娘吗?前儿姜四姑娘还上了镇北王府喝茶,虽说是打着王妃的名义,可却是羽涅去请的,谁不知道羽涅是世子爷身边的?”
听到姜四的名头,太后的热情被扑灭了一点,凝神道,“你说熙儿对姜家四丫头……”
太后召见过姜绿宝,小姑娘爽利真诚嘴巴甜,经了那样的大祸难得不自轻自贱,甚至眼睛里一点阴霾都瞧不出来,依旧爱笑,很是讨人喜欢。
不过做孙媳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她身份上还差了一点,又损了清誉,难免叫堂堂镇北王世子惹人非议。
所以,对于嘉和帝的赐婚,太后心里是不满意的。
但为了稳固那张来之不易的龙椅,她不得不摒弃个人喜恶,支持嘉和帝的决定。
“熙儿这孩子从小就不容易,说起来都怨哀家当年糊涂……他是镇北王世子,虽说不缺荣华富贵,但比起皇子到底差了点……哀家总想着要在他的婚事上补偿他,给他找个身份贵重、容貌才情样样拔尖的姑娘……谁知道陛下心里早就有了考量……”
太后面露愧色,“哀家对不住这孩子啊。”
金嬷嬷恭了恭身子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世子爷有您和陛下的宠爱,在这宫里,除了太子爷,连几个小皇子也是比不上的。
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姑娘的家世容貌才情都只是锦上添花,难的是叫世子爷喜欢……您从前说过,有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过凑合着过日子而已……遇到姜四姑娘,是世子爷的福分啊!”
太后轻轻颔首,侧身拍了拍金嬷嬷的手背,“枉哀家自诩过来人,竟不如你看得通透。
圣旨已下,姜家那丫头是铁板钉钉的镇北王世子妃,恰又合了熙儿心意,真正儿是幸事……以后哀家多抬举抬举她,看谁敢说闲话,哀家拔了他舌头!”
仁寿宫的女官,在明安书局大张旗鼓买了几十份报纸的事,迅速在盛京传了开来。
一时之间,不管是宗室勋贵人家还是权臣官宦人家,甚至普通百姓人家,纷纷效仿之。
毕竟太后老娘娘是王朝最尊贵的女人,紧跟她老人家的步伐总是没错的。
更何况一份报纸不过才十文钱,不买个十份二十份都显不出他们的诚意。
于是短短两天的工夫,第一期“绝渣”报纸就卖脱销了,明安书局连夜加印1000份,一打一打往外售出。
在外命妇眼里,这可太值当了,以后进宫不怕和太后娘娘没有共同话题了。
而更多的政客揣摩的则是这份报纸背后的深意,是否代表皇家的某种风向。
总之,在太后娘娘的造势下,盛京人民可以说是人手一份绝渣报纸,便是街角的抠脚大汉屁股底下都垫着一张。
绿宝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太后召进仁寿宫说话的。
她以为太后会问她报纸的事儿,毕竟宫里的贵人都是人精,各个眼观八路耳听四方。
谁知太后一点没提风靡全城的绝渣报纸,和绿宝分享了一下美容心得,又随口聊了两句穆二熙的童年趣事,就慈爱地打发绿宝到隔壁的小佛堂抄佛经。
绿宝前脚将将进了烧着两个炭盆的小佛堂,嘉和帝后脚就怒气冲冲闯进了仁寿宫。
金嬷嬷瞥见他神色不虞,连忙指挥着宫人们退出去。
想到小佛堂里的姜四姑娘,金嬷嬷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就撞到嘉和帝的枪口上。
“嬷嬷若是不想走,尽可以留下来听,左右母后没什么事是瞒着你的。”
金嬷嬷连称不敢,逃也似得离开了修罗现场。
“今日朝会结束之后张新复追着朕上了本折子。”
嘉和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母后可知折子上参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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