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澜见着顾天晴,旧日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旧日里顾天晴一直是个乖妹妹,贤良温婉,很听她的话。父母去世,顾天澜长姐为父又为母,对一众妹妹都很是护着。直到她临死前,方才知道她这妹妹是何等人。撕去了乖顺的面具,内里竟是个阴毒的妇人,对她更是无半分姐妹之情。
顾天晴用无形的利刃,一刀一刀地捅着她的心脏,将她的心狠狠撕开,死在无尽的痛苦与恨意中。
此时,‘乖妹妹’成了望月的皇后,坐着她昔日坐着的位置,高高在上。顾天澜心中的恨意排山倒海,恨不得将她这‘乖妹妹’扒皮拆骨,再放入油锅里煎炸。纵然如此,也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总有这么一日的,如今才刚刚开始。
脸上的那一层皮很好地掩盖住了她的狰狞,她微微垂眸,看着便是个低眉顺眼的宫人,没人猜得出她心中所想。
李谚的问话令顾天澜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
她尚未收起眼中滔天的恨意,所以不再是那副木讷的模样。
李谚像是被她吓到了,小小的身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顾天澜回神,收起了眼中的恨意,低眉顺眼地喊了句:“殿下。”
李谚只当自己看错了。
“青荷,我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早膳里有毒的?”李谚问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很喜欢那猫,见它想吃,所以便恳求殿下给它写吃食。”顾天澜道。
李谚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李谚坐在那里,小小的脑袋绞尽脑汁,都未曾想出其中的破绽。
趁着李谚在房中临摹字帖,甘泉宫偏殿的宫人们悄悄开了一场小小的会。
其实也就三个人。
一个老太监,两个宫女。
老太监叫王福,因为年轻时得罪了某位贵人,一直升不上去,在宫里待了近四十年了,还是个无品的太监。到了出宫的年纪,他家中无人,便干脆不出宫,留了下来。王福受尽排挤,伺候皇长子这样不讨喜的事便落在他身上。两个宫女,一个唤红叶,一个唤青荷,因为性格木讷才分配来的。
王福年纪最长,在宫里待了四十年,再蠢也该有些眼力劲了。之前李氏在,李氏便是这偏殿宫人里的老大,如今李氏死了,王福自然成了最有权威的了。
“殿下的处境,不太妙啊。”王福首先开口,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不太妙,是太不妙了。李谚不是顾天晴的孩子,顾天晴无子的时候,他尚且没有性命之危,顾天晴有了孩子,李谚随时可能没命。
之前是苦差事,但是能保住命,如今主子随时可能没命,下人们便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
顾天澜面具下的脸带着一丝嘲讽,想着那小小的孩童,又觉得他分外可怜。
爹不疼,娘又不是亲娘,时时刻刻想要他死,如今连下人都想着如何逃命,唯有小小的孩子在这宫里举步维艰。
“老天开眼,李嬷嬷死了。但是李嬷嬷只是一枚棋子,对方肯定还会做什么手脚的。所以,以后殿下的吃食我都会先吃一口,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以后殿下便由你们照顾着了。”王福脸上的表情决绝道。
顾天澜收起嘲讽,有些错愕,看向眼前苍老的太监,觉得他的脸没那么丑陋了,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这皇宫之中都是冰冷的争斗,稍稍一点温情便显得难能可贵。而这老太监为了李谚竟不顾自己的性命,李谚是幸运的。
“王公公!”红叶不禁出声,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能出事,您出事了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还是让奴婢来试毒吧。反正奴婢家里也没人了,死了就死了。”
王福的脸冷了下来:“红叶,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红叶被他一吼,便讷讷地不敢说话。
这事便这般定下了,以后在偏殿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李谚吃的东西,都要先由王福尝过。
顾天澜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小小的房间,只有两套换洗的衣服,用具都十分简陋。
她将门关上,不由得想一个问题。
李谚究竟是谁的孩子?
李谚今年四岁了,出生于四年前。也就是说,怀有李谚的时候,她尚且是皇后。那时哪位后妃怀了孕,她该知道才对。
顾天澜的脑海中闪过几个线索。
李谚是皇长子,李邺谨却不喜欢他,说明李邺谨并不喜欢他的母亲。
李谚是由一个不受宠的后妃诞下的。
李谚那眉眼有些像他们顾家。
李谚不是顾天晴的孩子,除了顾天晴之外,顾家的其他女儿与李邺谨并无接触。
顾天澜推断来推断去,脑海中突然产生一个极为荒诞的想法。
这个荒诞的想法令顾天澜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在窄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心脏跳得厉害,像是随时可能跳出胸腔。
顾天澜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疯狂乱跳的心脏。
当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时,便给隐匿在宫中的旧部下了一个命令——调查李谚的身世。
甘泉宫。
自有孕后,顾天晴便喜怒无常了许多,而自李氏之事之后,顾天晴的心情更加不好,时常发脾气,稍有不顺便拿宫人出气。整个甘泉宫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
珍珠向顾天晴禀报了侧殿的事。
顾天晴嗤笑一声,将手边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太监试毒?真是可笑,他以为本宫那么愚蠢,一样的方式会用两遍吗?”
珍珠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本宫还真不信连四岁的小子都对付不了。”顾天晴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珍珠,去将贺忠给本宫叫来。”
珍珠领命而去。
很快的,一个身形高壮、脸带煞气的太监便跪在了顾天晴的面前。
“娘娘有何吩咐?”贺忠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问道。
“雨后湿滑,皇长子在御花园的荷塘旁玩耍,不小心摔入了荷塘中,溺亡。”顾天晴道。
贺忠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皇长子命薄,真是可惜了。”
贺忠从甘泉宫退了出去。
顾天澜昔日为后的时候便住在甘泉宫。整个甘泉宫是按照她的喜好来建的,里面有个很大的演武场,演武场旁边是一座湖。练完武后,她便可以骑着马绕湖走一圈。顾天澜刚从战场上下来,便被关进了笼子里,奈何笼子设计得太精致,顾天澜渐渐习惯了。不得不说,李邺谨即使是装作爱她,也装得很好。
如今,甘泉宫完全变了模样,湖填平了,演武场变成了假山流水,整个甘泉宫都重新翻建,与旧日无半分相同。这甘泉宫里的宫人也换了一批。恐怕唯一相同的便是‘甘泉宫’三个字了。
甘泉宫的偏殿人宫人少,但是李谚确实也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他年纪小,却不喜玩闹,终日待在偏殿里,看看书,写写字。
顾天澜便在一旁替他磨墨。
小小的孩子穿着长袍,正襟危坐,手里握着笔,写出的字圆润可爱。
小孩的睫毛很长,一刷一刷的,可爱极了。
外面狂风暴雨,里面却是岁月静好,风吹起了宣纸,顾天澜连忙过去替他压住了纸。
李谚扭头看她:“青荷很笨的。我的笔掉了,她都不会替我捡。”
从那天的事发生后,李谚便一直怀疑她青荷的身份。
顾天澜道:“王公公提点过了,若是奴婢一直那般蠢,就会被赶出宫。”
李谚轻哼一声,他觉得怪异,但是却说不出怪异的点,因为那张脸怎么看都是青荷。
“殿下,上阳宫来人了。”王福在门外道。
上阳宫是太后所居。
在顾天澜的记忆中,太后是个温婉的妇人,出生名门,与她娘是闺中好友。太后极为注重门第嫡庶之分,所以并不喜欢顾天晴。当年太后曾多次提点她要小心顾天晴,顾天澜只以为她看不起顾天晴的出生,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太后比她会识人。
李邺谨和顾天晴都不喜欢李谚,但是毕竟是唯一的皇子,太后对李谚应该是不错的。
“殿下,是上阳宫的贺公公。”王福道。
李谚颔首。
很快的,一个胖乎乎的太监便走到了李谚的面前。
“殿下,太后宣您一起去用午膳呢。”贺公公道。
李谚的心情不错,从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一副书帖,像是早就准备好要送给太后的。
外面暴雨初歇,王福打着伞,跟着李谚走了几步。
“王福啊,你没有品级,是进不去上阳宫的。放心,待会儿我会将殿下送回来的。”贺公公道。
在这望月的皇宫里,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皇帝、太后的宫殿,以及甘泉宫正殿,他们这些无品级的宫人是进不去的。
王福这才停下脚步。
贺公公打着伞,跟在李谚的身后,朝着宫外走去。
“殿下那经书抄了整整六日,太后礼佛,肯定会喜欢的。”王福低声道,带着一些期盼,“皇后有了身孕,太后要是能将殿下放在身边养着就好了……”
待在太后身边,总比待在这甘泉宫的侧殿安全许多。
顾天澜走到了侧殿的门口,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往远处走去,逐渐朦胧,总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心口上,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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