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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玄青的洞府座落在一处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巅,白云环绕,俯瞰四方。
洞府门户是从山巅东侧开辟出来的,门前还平削出来一块千亩方圆的山峰横截面。这千亩方圆土质特殊,又都被洞府禁制覆盖着,所以虽然高在云间,却仍是绿意盎然,雪云化开流下的溪水蜿蜒流过,药田、竹林、藤萝灵花、各类灵性鸟兽都被童子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墨恒坐在虬结盘桓的葫芦藤下闭目炼法,清风徐来,吹起蓝色衣袖,他却闭目安宁不动。
远处两个七八岁模样的清秀童子一边给小山兔喂草,一面牵着小手悄悄嘀咕。
“阿墨主人这回接连一个多月都没收功了,比上次长了好久,虞师叔的请帖可怎么办呀?”
“只能放着呗。主人离开时吩咐过的,不可打搅阿墨主人,洞府一切事务都要听阿墨主人的。虞师叔和主人关系本就不怎么好,怎可为了他的帖子冒犯阿墨主人。当心将你打回原形,赶出山去……”
“你吓我!”
“没吓你啦,你没看主人离开前多听阿墨主人的话,阿墨主人肯定好厉害的!”
……
虎玄青洞府的童子都是浩然门中土生土长的小妖,被虎玄青点化后,又得赐仙派道法,修炼到如今,大都有炼气高阶甚至更强的修为,身上并无多少妖气,只是天性纯真,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他们早前不知道墨恒名讳,听到虎玄青唤墨恒为“阿墨”,只当墨恒名字就是阿墨,为了和虎玄青区别开,便恭称墨恒为“阿墨主人”。
墨恒挺喜欢他们的纯真乖巧,自然不会难为他们,便默认了这个称呼。
好在这些小妖童子都知道礼数,嘀咕声也自以为压得低微,墨恒并不约束,此时虽然能听见,却充耳不闻——虞七卿曾经勾结幽冥修士劫杀虎玄青,送来帖子还能安什么好心?
迄今为止,除了林印之的少许传唤以外,墨恒对浩然门中的一切邀请和造访都视若不见。
虎玄青不在身边,他理那些无聊的人做什么。
算起来,已经一百零三天了。虎玄青离开的时日被墨恒暗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
当日虎玄青带他来到洞府,喝令童子们拜见后,就将洞府禁制令牌给了他,沉默的看着他炼化,最后在他无声的目光逼视下,老老实实地将其师尊的态度与吩咐和盘托出,连带着解释了许多因果。
“阿墨,我在门中本来身份尴尬,而师尊掌理门户后也始终没有收徒,却偏偏突然之间收我为真传弟子,然后将门派大肆整顿,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了浩然门首徒。你可知为何?”
“虎叔是想说,你小时候虎头虎脑,特别可爱?”
“阿墨别闹,呵……先别摸,阿墨先别摸,待会儿总由着你。”
“说吧。”
“阿墨你也知道,我母族是妖族领袖,父亲则是仙门真传。东洲的北部是妖族为尊的领域,据说有一条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青龙隐居坐镇,那青龙是上古青帝遗留世间的血脉,一直守护着妖族。炎虎国、花妖国等妖国都受其庇护。这条传言虽然离谱,却九成可信。多少年来,包括我浩然门在内,无数强者杀进北方,都是惨淡归来,近两百年才消停了些。你知道妖族和人族的仇怨自古就有……”
“打住,虎叔究竟想说什么。这些人族和妖族的仇恨我并不关心。无论如何,你虎玄青永远都是我的人,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见过令师之后,到底在为难什么,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讲的?”
“阿墨,我是说,我恐怕要暂时和你分开一段时间……嘶!别咬,阿墨你听我说。”
“是因为你师尊的态度?直说罢!”
“阿墨别恼,是我辜负了师尊厚望。师尊登上掌门之位后,有心整顿门派,欲要将门派发展壮大,即便无法再现上古辉煌,至少也不能继续与妖族厮杀消耗。门中几位太上长老却有人支持有人驳斥。老辈的仇恨根深蒂固,更有人贪婪于妖族的妖丹和无数宝物……这些我都不妄加评论,但我是支持师尊的,何况,我母亲还是妖族领袖,你也看到,我父亲日日思念愁苦。”
“……”
“以前幽冥修士被虞七卿、蒋充他们勾结杀我,也与这些分歧有关。我母亲已是现任妖王,与师尊一样早已晋升返虚境界,寿元绵长,修为莫测,父亲却为情所困,走不出来,迟迟不能突破。他们一直期待能两厢厮守,所以和师尊早有默契,不需要我真得浩然门掌门之位,只需拿我当个借口,双方领袖都好行事。毕竟我母族那里也纷争不断,并非上下齐心,母亲的妖王之位也未必多么稳当。”
“人心难测,你继续说。”
“幽冥地域中有许多强者出身自地表各方,现在或因仇恨,或因利益,或因其它,无不跃跃欲试地想要重反人间,便找了些合作者,其中就有虞七卿他们的长辈。只不过师尊没有证据,只能按下不说。而如今这世间气运动荡,师尊言道,纪元之始,纪元之末,必有合道者。妖族和人族之间本就关系复杂,仇恨居多,如今又加上幽冥地域,以及这气运之变,这场际遇,未尝就不是一场强者争夺、弱者遭殃的浩劫,我师门身处其中,也需仔细应对。”
“合道者,浩劫……虎叔,你究竟想要说什么,莫非你还想去做那力挽狂澜的救世之人?”
“呵,阿墨高看你家虎叔了。我只一心想与你厮守长生,难免为情所迷,以前还是想得简单了些。师尊刚才将我点醒,你我之间的关系被有心人得知之后,正是个龌龊借口,师门近些年来与我母族的沟通本就不算牢固,也未能算数,现在两方有心人闹腾起来,必定重新撕裂。虞七卿那些长辈求之不得,我师尊却险些气死。”
“倒不知你竟如此至关重要!”
“阿墨别恼,我自知自己的斤两,左右都不过是被当作个借口和引子罢了。”
“说重点,我也不是个不可理喻的。”
“我知道。阿墨,我身份如此,血脉如此,无论是私是公,我都的确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所以,师尊吩咐我去妖族某处历练一段时间,确切说来,是去妖族和幽冥地域之间某个地方。阿墨你放心,我修为足够,师尊也赐下秘宝,炎决剑上也重新封印了灭魔仙剑的威能,更兼我本身的仙法也拿得出手,何况还有你给我的上古遗宝隐身纱,我总不至于遭遇危险却逃不脱。甚至,事成之后,对我有莫大好处……”
“对你有莫大好处?不是如此简单罢。”
“阿墨果然聪慧……唔,阿墨,等等再由着你。你先听我解释清楚。阿墨,你别怪我不说,若是我个人的事,不必你问,我全数坦白。但事关师门之秘,无论亲疏,都必须烂在肚子里,阿墨,我去历练倒也是真,只不过同时另有要事,必须是我亲自去办,而且是在你我关系闹得沸沸扬扬之前就先过去。”
“……要去多久。”
“短则一两年,长则……我不愿骗你,我并不能预料清楚。”
“……”
那日,虎玄青将能够说的尽都坦言相告,墨恒听后数度张口,却不知再说什么。
但墨恒转念想起,他前世时,虎玄青正是在其徒儿与苏廷为他争风吃醋,闹得人尽皆知、笑话连天之后,才突然之间失了踪迹,那时情形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
墨恒当时就心头咯噔一下,有些发慌,脸色难看得紧,任凭虎玄青百般讨好,扯着墨恒的手在他厚实的胸膛和劲实的腹部上乱摸,也没能让墨恒的神情缓和下来。
墨恒也知道事已至此,哪怕他身怀须弥宝镜,恐怕也没多少可能悄悄跟随虎玄青前往,但他必须争取一番。但是果不其然,他刚刚将话一说:“我隐匿天机,与你同去……”
还没等他话语落音,虎玄青就惊得脸色微变,一把将他抱住亲吻,堵住了他后面的话,然后郑重铿锵地叮嘱他:“绝对不可。我正要与你说,阿墨,连师尊都不好与我同去,何况是你。我是血脉特殊,身上留着妖王的血,才能安然无恙,但你还未将那件至宝成功祭炼完全,过去必有性命之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虎玄青那时脸色有些沉重,低沉的声音宛如历经地狱之后的誓言和低叹,“阿墨,叔跟你说真的,你若当真没了,我实在不愿再活。那等死别感受,幻境中二十年,我已经尝得足够。阿墨,听话,别悄悄跟着我。你如果当真任性跟去,虎叔只能寄希望于咱们来生还能相遇相守了。”
墨恒怔怔良久,猛地传音厉声问:“那你虎玄青也要明白,你若有个不测,我墨恒又当如何!”
虎玄青最看不得他生气,当时就不敢再说那些伤神的话,只咧嘴笑着抱着他亲吻,含糊道:“这话咱们以前说过,我明白,绝不会让自己遇险……”
墨恒却没由着他,反而冷眼用力地捏住他坚毅的下颚,缓缓说着:“虎叔,你就当我看过三生仙石罢,你这次突然被你师尊派出,只怕就是与我说的那般情景。你只当自己准备齐全,又岂知世事难料?我也不管其它,你立即将此事推了!否则,我定要与你同往,哪怕有性命之忧,也好过寻不到你的踪影!就这两条,别无选择,虎叔自己决断罢。”
虎玄青听得怔住,眼见事无挽回,沉默片刻,只能低道:“阿墨,你从三生仙石上看过的情景中,我是什么修为?只怕不是化神巅峰吧。”
墨恒沉着脸,没有反驳。
虎玄青又说:“阿墨,我自从和你在一起,气运改变,际遇改变,修为道行也极度提升,甚至连心性都改变许多,换做以前,我坦然无谓生死,然而现在有你,我竟连受伤都不敢。阿墨,我早已不是以前那般淡泊独立。我没有哄你,也知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但以我现如今逼近返虚境界的道行修为,去那里当真是绝无危险!就如飞鸟翔空,鱼游大海,除了没有你之外,一片天地广阔。”
墨恒听他说得真切,神色才略微缓和。
但无论虎玄青怎么说,墨恒都抱住他不言不语。
虎玄青唯有一遍又一遍地劝说。
墨恒也明白,是自己让虎玄青为难了,最终一叹,只能松开他,独自垂眸,失神思量。
“我将须弥宝镜给你。”
那日墨恒下定了决心,至宝再好,又哪里比得上虎玄青重要?
然而,须弥宝镜乃是先天通灵至宝,在仁圣尊王洞天中自动投入他的怀中,他尚且祭炼这么长时间才能勉强催使,至今都没能完全祭炼掌控,怎么有能力送给虎玄青祭炼?就是借用也没那个可能!
终究止了将须弥宝镜送给或借给虎玄青的心思。虎玄青又挖空心思讨好,气氛才慢慢回转。
那晚虎玄青有心引墨恒高兴,异常主动热情,修长精壮、英武匀称的躯体就在墨恒眼前展示阳刚风情,面对充满力量的挚爱之身,墨恒只有暂时抛开焦虑,翻身将他压到身下,与他同享欢乐。
虎玄青那晚由着墨恒摆弄,双目森亮,黑眸时而炯炯时而沉沦,坦荡爽气的迎合与承欢,醇厚的声音和低沉的粗喘,都深深印入墨恒心里。
他们纠缠一夜,到次日天明才相拥而眠。
短短睡了一觉,醒来后,墨恒抱着虎玄青冥思苦想,总算又有了主意,便让虎玄青推迟两天再走,就留在洞府中为他护法,他则试着强行血祭须弥宝镜,哪怕必定会亏损许多精元,又算得了什么。
……
“一百零三天了。虎叔安然无恙,或许的确如他所说,今生我已将他改变极多,以他的道行加上秘宝,实力比许多老怪都强,远远不是以前那个修为不到化神巅峰、本心坦然无所牵挂的真传首徒。”
墨恒在葫芦藤下收功,伸开手掌,掌中须弥宝镜沉沉不动,与他心神相连。
那日,他瞒过虎玄青血祭须弥宝镜,事后精元亏损得极为厉害,幸好没有损伤根基,随后服食灵丹妙药,外加闭关修行,也就弥补了回来。但当时他收功出关,虎玄青一看他的模样,被他蒙蔽的心神便陡然清醒,刚毅的面庞气得铁青,却又不敢也不舍责骂,那一副纠结神情真让他看得想笑。
他那时勉强血祭须弥宝镜成功,虽然仍旧没能彻底炼化须弥宝镜的所有禁制,却也将须弥宝镜掌控得更为深入和精微了些。又因血祭的缘故,他与须弥宝镜之间多了几分微妙且直接的心神感应,勉强能够催使出一道宝镜幻影,在虎玄青敞开心扉、不加抵抗的情况下,护佑住虎玄青的本命神魂。
虽是护佑,其实这本是须弥宝镜的克敌手段,乃是一种控制敌人为俘虏奴仆的霸道禁制!
被那道宝镜幻影包裹住本命神魂,虎玄青神魂不惧迷惑和伤害,但性命生死却在墨恒一念之间。
历经幻境和现实,墨恒和虎玄青堪称相爱了两辈子,彼此何其了解与信任,虎玄青听墨恒解说之后,明白墨恒的苦心,丝毫没有迟疑和抵制,而墨恒稳妥地护佑住他本命神魂之后,也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墨恒被虎玄青塞了满口的灵丹,虎玄青则被墨恒灌注了三道混沌气息。
他们两人一个炼化灵丹来疗伤和补养精元,一个用混沌气息来淬炼法力和提升修为,各自炼法数日才圆满收功。其间,浩然门掌门倒也没有逼人太甚,并未派人来催促他们。
所以,他们醒转之后,又是好一通缠绵。
而如今,墨恒通过须弥宝镜来感应那道宝镜幻影,便可成功分辨出虎玄青是否安然无恙。
就因为如此,墨恒才能勉强静下心来,一直坐在葫芦藤下沉稳地炼法——实力不够,一切休提,若是他墨恒有返虚境界的道行修为,那么他和虎玄青又怎会这样为难!
“阿墨主人,虞七卿虞师叔送了请帖。”
童子见墨恒收功,觑着他的脸色,呐呐地捧着一张玉贴上前。
“放着吧。”
墨恒站起身来,转身查看葫芦。不知是不是血祭了须弥宝镜的缘故,他本就挺拔如松的身体上,隐约多了分无可抵挡的超然和凌厉,虽然俊脸平和,也没有去看童子,却仍旧让那走近的童子骇得冷不丁露出一小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
墨恒掌控了此处禁制,不用神识都能查看四方,见这童子害怕,便内敛所有气息,心道:“炼化混沌气息这么多天,身体也达到极限,需得缓和缓和。正好,也该去幽冥地域中探望一下梁弓宜。此处禁制极强,不惧被人窥探,在洞府中传送过去即可。”
至于虞七卿的请帖,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至于是否会引来虞七卿的发难,最好当真引来。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了,虐梁渣,虐亲爹,别心软,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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