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祁渊莫名其妙生气走了之后,宋南枝就再也没见过祁渊了。
她不太明白。
得空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回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吗?”
宋南枝把和祁渊重逢以来的一幕幕仔细回想了一遍,心思就渐渐地远了。
想到第一次的祁渊见面的时候,屋外风雪呼啸,她对着祁渊那双锐利而沉静的眼,在纷杂的环境中一下子就心安了。
还有祁渊逼她相认的时候,在争锋相对下潜藏的关心。
……
回忆起有些画面,她竟然开始忍不住脸红心动起来。
一连好多天都没和祁渊说上话,就是有一次沐休出门,见到祁渊带着人在街上巡防,祁渊也目不转睛地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理她。
宋南枝有些心慌了。
她不明白这种心慌发自何处,明明自己总想着,少和他有些牵扯,少为他招惹麻烦,可真当祁渊远离自己,她胸口涩得不行。
伤心起来,她将那日在湖边的对话翻来覆去地回想,终于想明白了,祁渊为何生气。
宋南枝在心底暗叹。
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有办法。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风花雪月对她来说,还是痴心妄想。
可是心底终究忍不住开始难过,上课的时候也忍不住走神。
“宋枳,宋枳!”
乔诚的戒尺拍打在宋南枝的案桌上,把宋南枝从回忆里拉出来。
宋南枝立马站起来。
“我问你,棋落此处,何解?”
自打开学,乔诚便重回了书院,继续之前的课程。宋南枝三番两次地在他眼前晃,发现他对自己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更加确定了乔诚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毕竟女大十八变,七年前的自己和七年后还是很不一样的。
可是祁渊,好像第一面就认出了自己……是不是这些年,他都一直想着她呢?
宋南枝赶紧把思绪拽回来,熟练地说出解法,乔诚的戒尺再在案桌上拍了三下,呵道:“课上需集中精神,你去旁边站着,站到此堂课结束为止!”
乔诚一向对学生如此严厉,宋南枝也没了之前害怕被认出来的担忧,出口试探。
“先生,此局还有另一种解法,比我刚才说的解法更优,可以反将一军,给对方设下圈套。”
乔诚慢慢地看了她一眼,“你说。”
宋南枝上前,在棋局上摆弄了几回合,迎着学生们惊叹的目光站起身来,对着乔诚盈盈一拜。
“先生请看。”
乔诚挑挑眉,严厉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对着棋局端详半晌,问:“从哪儿学到的?”
“学生在老家的时候,曾见过一本叫《汉图十三势》的副本残卷,在上面见过这种解法。”宋南枝的声音轻轻缓缓,见着乔诚的目光越来越沉,她继续道:“看先生的意思,是知道这种解法了?可惜后面的我没能看到,先生若是有这本棋谱的话,可否借学生一观呢?”
“原来如此,这是孤本,我没有。你回去坐下。”
乔诚神色间几分恍惚,连罚站也忘了。
——
下课之后,乔诚匆匆地走了,宋南枝看他的背影远去,眉间染上一抹晦色。
收拾东西回头,见着许多福还在座位上傻傻发呆。
宋南枝走过去提醒:“郡主,去吃饭么?”
许多福发直的眼神才回过神来,“……哦,去吧。”
到了饭堂,许多福拿了餐盘,却没有那箸,要不是宋南枝留意到了,多帮她拿了一双,郡主就要吃手抓饭了。
回寝院的路上,也一直沉默着,心不在焉的。
宋南枝觉得很不对,平常这种情况,她肯定追着问什么是“汉图十三势”,或者夸她怼乔诚怼得漂亮了。
午休的时候,许多福在床上翻来覆去,宋南枝看不下去了,掀开她的被子。
“郡主,你怎么了?遇到难事了?”
许多福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脸埋进被子的另一边。
“哎呀,宋枳,我没有事。”
宋南枝抱臂看她,不动。
“就是……就是有点小烦恼。”
“郡主,什么烦恼能让你上课都不专心了?”
许多福把脸露出来,“你今天也走神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能走神,我就不能走神啊?”
宋南枝:“……”
许多福:“你不就是想着祁表哥嘛。”
宋南枝:“……我还是不问了,休息会吧郡主。”
许多福从床上翻起来,拉住宋南枝的手,把她也拖上了床,两个姑娘排排躺在床上。
许多福轻叹了一声。
“你以后别老郡主郡主地叫我了,太别扭,叫我多福吧。”
“好啊,多福,你到底怎么啦?”
许多福凑过来,压低声音在宋南枝耳边道。
“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说出去。”
“嗯。”
“我昨日,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男子洗澡!”
——
事情还要从昨日的女工课说起。
在长空书院,女工是女院学生的选修课,许多福本来不想选的,可她母亲陈万舒为了磨磨她的性子,硬逼着她选了。还特意将从前太后宫里放出来的宫正夏侯婵请来做女工先生,夏侯婵因从前很受太后宠爱,像许多福这样的皇室子嗣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昨日的课上,许多福因偷懒没有完成功课,夏侯婵便不客气地罚她去湖边清理荒草,并且嘱咐不许人帮忙。
许多福不想被母亲责备,只得去了。她一个人背着草篓,在湖边来来回回地晃,后头觉得日光实在太灼人了,就走到湖的最里边,躺在草丛中,借着芦苇荡的遮掩,睡着了。
后来,她是被一阵水声吵醒的,许多福爬起来,顺着声音,拨开草丛,看到湖后面连着的一小片水塘。
入目就是一个宽阔光洁的背。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四目相对,许多福呼吸一窒。
“宋枳,我和你说,你看见过人的眼睛里藏星星吗?他的眼睛里就有星星,而且是最隐晦又最漂亮的星星,像是在森林的老树中间抬头望去,质朴、自然,满眼都是与世无争的超凡气息。”
宋南枝:“你是不是被下迷药了?”
许多福生气,轻轻打了一下宋南枝:“我说的是真的!他看见我,没有半分扭捏惊慌,转身就上岸穿衣服走了,那种气度,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过。”
“那你想怎样?可知道对方的姓名?”宋南枝问。
许多福懊恼叹气,“当时我呆住了,没来得及多想,也没问。”
她抓住宋南枝的手,急切道:“宋枳,他肯定是男院的学生,你陪我去一趟男院吧!我记住他的模样了,肯定能认出他来!”
“行!”宋南枝笑道:“我也去看看,未来的郡马爷是个什么样!”
“哎呀,你讨厌!我就是想认识认识他,你说什么呢!”
宋南枝哈哈笑着,两个人打闹着睡下了。
第二日,许多福就弄来了两身男学生的衣服,让宋南枝和自己穿上。
宋南枝有点犹豫,劝道:“多福,要不你就大大方方去看吧,你是郡主,去男院参观一下也说得过去。”
“不!”许多福头一扬,“要是都知道我是郡主就没意思了,要是看到他对我行礼、唯唯诺诺,我会很恶心。”
宋南枝摇摇头,也不再劝。两个人趁着午休的时候悄悄出了寝院,沿着书院里侧一条小路来到男院的门房处。许多福早有准备,编了个理由骗过看守的人,拉着宋南枝进了男院。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男院,还好宋南枝之前怕许多福乱闯,从藏书阁借来了书院的地图,提前熟悉了男院的地形,此时也好找路。
“……太不公平了。”许多福低声道:“男院的马球场居然是女院的两个大!地方也太宽敞了!”
远处出现两个先生的身影,宋南枝感激拉着许多福避到屋后,轻声道:“小心些。”
她看到马球场后面有个小道,带着许多福绕了进去。
“这条小路在地图上没有画出来,但看样子是可以直通他们寝院的。”
许多福的计划,就是想趁着午休结束,学生们纷纷从寝院出来的时候确认那人的身份。
“嗯,那我们走!”
前面就是寝院了,不过要穿过一片垂下来的藤蔓,密密麻麻地看得有些悚然,许多福率先钻了进去,为宋南枝开路。
“来,宋枳。”许多福从里面伸出了手,“这里不长,我牵着你。”
宋南枝正准备伸手,从后面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是谁?午休时间在此作甚!”
是乔诚!
宋南枝来不及回头,她立马把许多福推了进去,低声道:“你快走!我来应付。”
“转过身来!”
藤蔓窸窣,宋南枝见许多福走了,才理理衣裳,低着头转过身来,像男院学生行礼一样,抱拳。
“山长。”
乔诚已经走进,宋南枝一颗心“咚咚”地跳,听他道:“抬起头来!”
躲不过去了,宋南枝抬头,没去看乔诚的眼睛。
“你不是女院的宋枳?穿成这个样子来男院做什么?”
“我……”
宋南枝抬头,匆匆看了一眼乔诚,知道自己怎样都解释不通了,干脆从容笑了一下。
“先生恕罪,我之前的藏书阁里看到书院记事,提到过在上一任山长手里,有那本《汉图十三势》的孤本。我实在向往,却又找不到,想着男院的藏书阁肯定更丰富,所以来找。”
“书院的规矩你不知道吗?不管什么理由,你变装偷入男院,都是不允许的事!走!去训诫院领罚!”
宋南枝后退了一步,因是女子,乔诚还不好直接把她提起来,强制驱逐。宋南枝利用这个空当,开口道:“规矩学生知道,只是求先生体谅学生的好学之心,实在想一窥那本棋谱。”
“既然是孤本,书院也不会有。”
“那先生可知道前任山长家在何处?学生想上门拜访,求先生指引。”
乔诚的眉间已经浮现出一丝烦躁之色,“前任宋山长已逝,那孤本也不在了,休要再扯皮,你速速跟我去训诫院!”
“先生这话我听不明白了,虽然学生是违背了院规,但是出自求学之心,也愿意领罚,为何被先生称为扯皮?前任宋山长已逝,他总有后人吧?也许《汉图十三势》就在他后人手里呢?还请先生引见。”
乔诚目光转过来,慢慢了宋南枝一眼,眼神里阴冷骤现。
“前任宋山长的后人,都已不在人世。你要我去阴间为你引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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