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枝脑中“嗡”地一声,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她瞪大眼睛盯着“森阳驸马”,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
去问他,为什么活下来了!
为什么成为了陈如意的驸马?
为什么母亲死了,他却没死!
她用双手撑起身子,却因为趴得太久没有了力气,猛地向下一摔,惊动了院子里的护卫!
宋南枝只感觉有人把自己往后一扯,巨大的力气让她整个身子都扯出了花坛,她满面泥土,只来得及看见宋南寻的脸从上面一晃而过。
“什么人!”
护卫已经将将花坛一边团团围住,把茫然无措的驸马送进了房间,陈如意也听到动静出了厢房。
宋南寻从花坛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波涛不惊地道:“是我。”
宋南枝缩在花坛另一边的阴影里,听见陈如意严厉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宋南寻!你来这儿干什么?”
宋南枝心中一跳,咬紧了嘴唇。
“我不过是想见见自己的父亲。”宋南寻道。
陈如意:“不可能!你们互相知道对方是安全无虞就行了,我留你一条命,不是让你来给我添堵的!乔诚最近也是越来越没用了,竟然三番五次地让你溜出来!”
宋南寻清淡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公主,我没有别的意思。自八年前,乔诚发善心把我从火场带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如蝼蚁。我给您添不了堵,只不过是想偷偷见父亲一眼而已。”
陈如意的声音透着几分气急败坏:“你别痴心妄想了!来啊!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下次你再敢出现在驸马面前,我就把你打残,我说得出做得到!”
后厨的房间里,宋南枝看着面前痛得额头滴汗的宋南寻,再怎么努力也平复不了心绪。
对于当年的宋家大火,她想过很多种可能。
有可能是学院纠纷,有可能是无妄之灾,甚至有可能是政治斗争。
只是她穷尽心思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陈如意为了得到她的父亲,制造的事故!
宋南寻道:“她手段狠辣,我到后来才知道,她在我们家放火之前,还给母亲下了毒,想毒死母亲让父亲就范。可父亲宁愿守着命不久矣的母亲也不愿离去,她便发了狠,一把火烧了宋家……”
宋南枝声音颤抖,道:“她,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在崔驸马还没死的时候,她和崔驸马感情不好,去长空书院进修,遇见了父亲。她离经叛道,向父亲示好,被父亲拒绝之后,害死了崔驸马,向父亲表示诚意。”
浓重的屈辱、愤怒,将宋南枝紧紧包围。她何曾想到,仅仅是因为陈如意的任意妄为,毁了两个家庭,两条人命!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那乔诚呢?乔诚是不是她的帮凶?”
“乔诚和当年的大火没有关系。”宋南寻擦了擦自己伤处的血,道:“当年他是最后去我们家的人,出来后看到我们家起了火,冲进去救了最近的我。只是他和陈如意有联系,应该算是陈如意的人。”
“怎么说?”
“他替陈如意控制我,也算是保护我。父亲被陈如意掳去后,知道陈如意做的事,一心求死。陈如意为了让父亲安稳地活着,说了乔诚救了我的事实。言明,若是父亲好好活着,好好做他的驸马,我就性命无虞,若是父亲敢自尽,她就会叫乔诚杀了我。”
“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乔诚的监视下,不敢动,是吗?”
宋南寻看见宋南枝眼里的光冷下来,知道多年的仇恨与寻觅,不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他咽下了劝宋南枝的那些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提醒了一句。
“陈如意胆大妄为,必然有所依仗,你要考虑清楚。”
宋南寻意有所指,宋南枝却没有顾忌。
有些事情,也许宋南寻不敢,但是她敢。
“你去找了空大师拿点药,尽快下山去吧,免得陈如意再撞见你。”
宋南寻依言下山了,他知道自己劝不住宋南枝,只有找劝得住的人来。
——
厢房里,陈如意喝了一口茶,问尔蓉:“驸马那边没有异样吧?”
“没有。我亲自去解释了,只说是小贼,驸马没有起疑心。”
陈如意放下心来。
“长公主……”尔蓉犹豫道:“您何必被一个后生威胁呢?让人消失于无形的法子,我们多得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看驸马已经渐渐收了心,虽然待您并不热烈,但总不会寻死了。”
陈如意眸中射出冷光,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了解驸马,他是个刚直的人,虽然面上没什么,但一直记着当年的事不能释怀,我不能冒这个险。况且——”
陈如意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似乎这样就能泄愤一般。
“母后也知道宋南寻的存在,若是知道我手上又染指了人命,她肯定不会放过我。母后信佛,这些年可是愈加心软了,上次连替我担个科举舞弊案的过错,都让我求了好久,哪里还有当年一听说我火烧宋家,就立马替我遮掩的干脆!”
“所以公主要将夏侯姑姑夫妇两个收入囊中,不能让他们随时把情况都告诉太后娘娘。现在您身边已经没有了太后娘娘的人手,您何必忌惮呢?”
陈如意还是摇了摇头。
“我最大的依仗,就是母后,为一个宋南寻惹恼了母后,不值当。不然你以为上次我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宋南枝?她长得那么像康静容,旁人或许认不出来,我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尔蓉担忧道:“那小姑娘十分聪明,留着是否是个祸害?”
陈如意笑了笑,道:“再聪明也有限,在我面前就只能收敛锋芒。难道,她还能混进来杀了我不成?”
尔蓉附和道:“也是。”
——
宋南寻走后,宋南枝洗了个澡,梳洗整齐,去了空大师那里销了假。
陈如意每日下午要熬一盏药膳,是由身边的侍女亲自来后厨生火来做,只是药膳要炖上一个时辰,侍女往往不会一刻不停地守着,宋南枝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接近了炉子。
她翻出衣袖下面藏的鹤顶红,这是来慈缘寺之前弄到的。
宋南枝早存了这样的心思。
她打开炉子,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是了空师父。
他面容沉静,双目悲悯,念了一声佛号。
“宋施主,贪嗔痴恨,皆是业障,还请施主早日放下。”
宋南枝惊到:“你认识我?”
“是祁施主说的。他说宋施主身世可怜,让小僧多加照看。”
是祁渊,就不奇怪了。
想来是从许多福那里知道了自己要来慈缘寺的消息,打了声招呼。
宋南枝面色一冷,道:“你要阻止我?”
“别人的因果,自有报应,施主又何必将自己卷入其中,犯下瘴业呢?”
“呵!八年了,报应也没到,难道我还要继续等下去?别人烧我的家,害我至亲,我死里逃生,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真相,难道连报仇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若要我放下,可以!你就让佛祖现在就降下一颗雷来,劈死她,我就能放下了!”
“施主当真不肯放下吗?”
宋南枝神色坚定,道:“不肯。你阻止得了我这一次,阻止不了我下一次。如果你要继续阻止,我可能会被她发现,也许世上又多了一条冤魂,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那便继续阻止吧!”
了空师父叹了口气,道:“那便得罪了。”
说着,他手刀一劈,宋南枝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映入眼帘的,是祁渊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宋南枝怔愣了一下,算算日子,祁渊应当是刚刚下值就连夜奔波到了这里。
“你还好吗?”祁渊给她喂了口水。
之前在花坛里趴了几天,再是得知真相怒火攻心,如今一觉醒来,宋南枝感觉喉咙沙哑,十分不舒服。
可是她没有空在意。
“南寻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祁渊道:“你放心,我一定——”
“不必了。”宋南枝道:“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做什么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你想干什么?” 祁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你难道想再计划一次杀人吗?去年在书院里,你准备杀乔诚时候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吗?你要是杀了人,我怎么办?怎么办?”
宋南枝仰头看着他,眼里溢满了泪水。
“祁哥哥,对不起。”
祁渊看着,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他无法责怪宋南枝,也无法任宋南枝去杀人,巨大的无奈充斥了他的内心。
“可是我无法什么都不做。去伸冤、去告御状么?怎么可能?如果有伸冤的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想亲手杀了她!如果可以伸冤,也许兄长当年就去伸冤了!她有太后护着,有皇上护着,怎么可能为宋家大火偿命?如果她不偿命,伸冤有什么意义?”
祁渊看着宋南枝,半晌无言。
“祁哥哥,我无法不对她下手。你知道我多恨吗?我们一家四口,只死了母亲一个!只死了最无辜的她!我父亲委身仇人,养尊处优!我兄长被仇人的爪牙控制,报仇的事想都不敢想!而我苦苦寻求真相,到现在才知道堂堂正正地报仇是件这么难的事情!祁哥哥,我母亲死得这么冤,我一定要替她报仇!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宋南枝充满期望地看着祁渊,她知道,他们之间可以共情,他们都失去了母亲,都想手刃仇人!
“你是不是,怎么劝也不听了?”祁渊问。
宋南枝看着祁渊,肯定地点头。
“说给了空师父的话,我再和你说一次。也许你能阻止我第一次,却不能阻止我第二次,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我也会杀了陈如意!”
宋南枝翻出袖子里还残留的鹤顶红,道:“看时辰,药膳还没有端走,你要是心疼我,就不要再阻止我了。”
宋南枝迈步,祁渊拦在她面前,宋南枝这一次,冷冷地抬眸,看向祁渊。
“我求你。”祁渊低声道。
宋南枝惊了一惊,却没有停住脚步。
祁渊再次拦在她面前,身子一矮——
宋南枝瞪大了眼睛,心惊之下,连忙伸手扶住了祁渊!
“你连我下跪求你的资格都不给了么?”祁渊看着宋南枝,目如点漆。
“你……你!”宋南枝惊慌之下,后退了一步,坐在凳子上。
“你何必如此!”
对于祁渊而言,如果跪下了,就是在自己面前摈弃了所有的尊严。也许一辈子,祁渊都骄傲不起来了。
“我觉得值得。若是能换回你的命,就算是三跪九叩,我都心甘情愿。”
祁渊鼻子一酸,看到宋南枝眼里也泛起了点点泪光,知道宋南枝心软了,他继续道:“陈如意的事,也并非全无办法。皇上是明君,我更倾向于他不知道陈如意犯下的事,这件事一直是太后在为她兜着。”
“可是……”宋南枝绝望道:“就算是我在皇上面前伸冤,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在太后的庇护下,他未必就会重罚陈如意。”
“陈如意作的孽也不止这一桩,我总会想办法让她得到报应。如果不行……”祁渊的目光沉下来,决绝道:“我替你杀了她!”
宋南枝心中一惊,眼里的泪更加汹涌了。
祁渊,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劝回自己。
“不。”她在祁渊面前,终于找回了理智,道:“不,她不值得你犯下命案。我……我愿意等,就算她权势滔天,满身尊荣,也有破漏之处。对……我等了八年,不在乎多等一会儿,我不能让你出事……”
祁渊紧紧地抱住她。
“委屈你了。”
宋南枝摇头,道:“我想见父亲一面。”
祁渊皱眉:“这很难。陈如意对驸马的保护十分上心,如果知道你见了她,也许会不顾一切地追杀你。”
宋南枝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太想见见宋连世。
纵然知道宋连世有自己的无奈,她还是不能释怀。
她想问问,母亲死在陈如意手上,而他日夜都陪在陈如意身边,是作何感想?
有没有愧对母亲?
有没有想过,除了兄长,还有她活在这世上,承受着失去亲人的重重煎熬?
而他,却在长公主府成群的侍女环绕中,过着养尊处优,甚至比从前更加舒适的生活!
祁渊能理解宋南枝。
“这样,我找机会让你们父女见一面,不过不是现在。南寻之前闯进去,陈如意肯定提高了警惕。”
宋南枝的眼泪流了很久,到最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渊看着宋南枝小猫一般的无助模样,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的眼眸里散发出沉寂已久的肃杀之气来。
“纵然是要从长计议,我们也不是全然不管。是时候对她还以颜色,让她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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