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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安郁冬闻讯赶来了医院,安洛因为身上的伤口感染,所在的重症监护室是完全隔离的无菌区,原本不允许家属探视,好在周承平是安家的熟人,跟护士长交代过后,让安郁冬套上一层无菌衣走进了病房。
安洛睁开眼睛,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到自己的床边。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模样,却依然很有风度,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留下的沧桑的痕迹。
他的目光温和而慈爱,微笑着看着安洛,看了良久后,才开口道:“听承平说,你失去记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其实严格算来,安洛觉得自己并不算失忆,关于前世的事他依旧记得很清楚,只是对于如今的这个安洛,他的确是一无所知,所以只能用“失忆”这个词来解释。
安洛低声问道:“您是我爸爸吗?”
因为病重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安郁冬笑着说:“你猜的吗?”
安洛点头,“根据年龄推断,您不会是我的爷爷,应该是爸爸吧。”
安郁冬愣了愣,无奈地说:“你就不能说几句‘看起来很亲切’之类的话来安慰一下你老爸吗?居然按年龄推断,果然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安洛说:“我的确不记得了。”
安郁冬轻叹口气,笑着说:“虽然失忆了,脾气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像一块硬石头。”
安洛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安郁冬沉默片刻,才说:“小洛,关于失忆的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你能活着就好,以后……或许会慢慢想起来的。”
“嗯。”安洛点点头。
安郁冬笑了笑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太稳定,骨折修复手术安排到了后天下午,别担心,爸爸给你找来了最好的骨科医生。”
“嗯。”
“你弟弟他们,暂时还回不来,等你好一些了他们会来看你。承平会在医院好好照顾你,有什么事直接找他就好。”
“嗯。”
“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好。”
看着安郁冬转身离开的背影,安洛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这样脾气温和的父亲……是他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
上一世的父亲,身为黑道世家的家长,为人极其严厉冷酷。小时候被寄养在外婆家里,对父亲的印象非常模糊,被接回安家时他已经长大了,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对他来说很是陌生,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只把哥哥安扬当作是最亲的亲人。
没想到重生之后,这个爸爸的脾气这么温和亲切,也算是满足了他一个小小的心愿。
想起年迈的父亲看着自己的慈爱目光,安洛躺在床上怔忡良久。
以前的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世界里,这样温暖的目光,是多少年没有见过的?
这个安洛,至少比死去的安洛幸福。
或许,抛开过去从头来过,对自己而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安洛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VIP病房是在一周之后。这一周的时间里,安郁冬来看过他三次,手术前,手术后,以及转移病房的那一天,而其他的家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据周承平说,安老爷子在听到他失忆的那一刻直接心脏病发倒下了,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控制病情,而其他三个弟弟各有各的事在忙,安岩在巴黎参加时装周,安陌在纽约筹备国际画展,安泽在执行军事任务,三个人都脱不开身回来探病。
安洛并不在意。
那几位弟弟,对他来说完全是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安岩、安陌、安泽,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分不清楚。他们几个不来看他,他反倒乐得轻松自在,至少不用整天应付“真的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啊”这种无聊又幼稚的问题。
这几天,周承平已经用这种问题把他轰炸到头痛了,他不想再被三个弟弟再轮番轰炸三遍。
然而,事与愿违。
就在安洛以为自己可以多过几天清闲日子的时候,这天下午,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走进病房的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适的白色西装,酒红色的衬衫嚣张地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和一双精致的锁骨。他的头发染成了自然的栗色,看上去非常潇洒而时尚,脖子上的银质项链闪闪发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一副墨镜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高挺的鼻梁下,形状美好的嘴唇正微微上弯,透着坏坏的笑容,潇洒不羁。
这副打扮简直像是天王巨星接受媒体采访,甚至可以直接走上颁奖典礼的红毯。来探病居然还戴墨镜,真够夸张的。更夸张的是,他不但戴墨镜,手里还拿着一束白色的玫瑰。
安洛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是走错房间的,千万别是什么奇怪的“弟弟”才好。
“哥哥。”对方发出的声音,低柔中透着暖暖的笑意。
两个字,彻底打破了安洛“他走错房间”的期望。
安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对方款步走到床边,一捧玫瑰花也顺势递到了安洛的面前。玫瑰花显然是刚买的,花瓣上还流淌着晶莹的水珠。男人轻轻扬起唇角,微笑着说:“听说哥哥失忆了,不如来猜猜看我是哪一个弟弟?你觉得……我像二弟,三弟,还是四弟?”
“……”安洛皱了皱眉。
“猜嘛,猜中了我还有礼物给你。”
“把花拿走。”安洛沉下脸来。
“这是专门为你买的。白色的玫瑰看上去不会太刺眼,味道也很香,放在病房里调节一下心情,有利于哥哥早日康复的。”
一束玫瑰简直被他说成了神奇的治病良药。
安洛看了眼怀里的玫瑰,眉头皱得更紧,低声道:“拿走,我对花粉过敏。”
“我以前可没听说你对花粉过敏。”这位弟弟并没有听话地把花拿走,反而无视安洛的话,把花放在床头柜上,还摆出了一个好看的造型。
“……”安洛僵硬地扭过头去。
弟弟又转身坐回安洛的床边,拿下遮住脸的墨镜,凑过来认真地看着安洛的眼睛。对视片刻后,他才笑眯眯地开口道:“真的失忆了吗?不会是装的吧?”
一张脸就这样在面前近距离放大,安洛这才发现这个弟弟长得很是美貌。他的眼睛颜色偏淡,清澈的瞳孔像是上好的水晶,脸上露出微笑的时候有种令人着迷的气质。
这种又坏又帅的男人应该会很受欢迎,只不过安洛对这种嚣张的家伙只觉得头疼,对他恶劣的笑容也早就有了免疫力,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才说:“请问,你是我哪一个弟弟?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
“……”三个问题问完,弟弟的笑容慢慢凝固在唇边。
安洛不悦地扬了扬眉,“把花拿走,我对花粉过敏,我不想说第三遍。”
弟弟愣了愣,然后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声音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还有点儿委屈:“哥,我是你二弟,安岩。”
安洛点头:“嗯,知道了,下次见面我会认出你,安岩。”顿了顿,“是哪个Yan字?”
“……”安岩被彻底打击到了,沉默片刻后,才一脸委屈地说:“山石岩。”
“哦。”
安岩顿了顿,又问:“对了,我听承平说,你的腿……骨折了?”
安洛低头看了眼自己裹着石膏的双腿,说:“是骨折了,拆掉石膏才知道能不能走路。”
安岩一脸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安洛的腿以表安慰,被安洛冷冷的目光一扫,赶忙把手指挪了挪,转移方向摸了摸坚硬的石膏。
“还疼吗?”安岩轻声问。
“没有感觉比疼更可怕。”安洛说。
“……”
哥哥总是这样冷淡又冷静,从小到大每次想关心他的时候,都被他一句话给堵回来。安岩觉得有点儿委屈,垂着头怔怔地看着他腿上的石膏。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洛突然开口问:“你要在我的石膏上盯出一个洞来吗?”
“……”安岩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表情简直像是被人欺负的小动物。
安洛对上他装可怜的眼睛,头皮一阵发麻,赶忙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安岩委屈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看你的。”
安洛面无表情地看向天花板。
安岩不服气,厚着脸皮说:“哥,好久不见了,再叙叙旧嘛……”
安洛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片刻后,安岩似乎觉得无趣,终于起身离开,顺便带走了床头柜上的那束玫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低声说:“抱歉,下次不会送玫瑰了,我不知道你对花粉过敏。”
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不正经,反而被奇怪地压低了。低沉的声音中似乎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透明的水珠在玻璃窗上轻轻滑过一样,不留痕迹。
安洛疑惑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他离开时挺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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