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大街上已经有了喧嚣之势,车马、大小轿子川流不息。到了纪府所在的街上,晏璟的马车便慢了下来。韩昭本要骑马,无奈晏璟是个精贵人儿,于马术不精,怕热又怕累,韩昭只得勉为其难同他同乘一车。
晏璟挑起细竹车帘往外看,远远见纪府张灯结彩,却又不像是办喜事的样子。要说办诗会,又显得浮夸了些。“这是什么日子,倒也热闹。”
“女孩家的及笄礼。”韩昭目无表情道。前头那一顶轿子半晌不让路,便有些不耐烦。
晏璟惊讶地张了张嘴。大周民风也算开放,借着笄礼,亲朋好友相聚,除却观礼,也会大摆筵席,或看戏听曲,或凑兴办个诗会什么的也是有的。他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惊讶韩昭竟然也会凑这份热闹。想来这女孩儿同韩昭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他扇了两下扇子,摇头晃脑道:“‘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云鬟便上头。’宴会我参加过不少了,女孩家的笄礼倒是头一回来。有趣、有趣。”
韩昭忽然想起这人的那点毛病来了,见到漂亮姑娘便挪不开眼,便是认真道:“观礼时,还请小侯爷守礼,不要盯着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话,更不要擅闯私地。否则叫人当作登徒子打了,我也保不了你。”
晏璟气笑了,“我在你心里竟然就这样没出息吗?”
韩昭不置可否。别人他不知道,但若是看到纪清辞,那晏璟的两眼一定会冒光——因为他衣服挑得好。
终于下了马车,平宁将两人的名刺递上。门上一看这来头不敢怠慢,忙往里传话。崔氏正和众夫人闲话,忽听得门上来报,卫国公世子和汝南武定侯小侯爷来观礼,自是吓了一跳。
“你说谁来了?”崔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门上又道了一遍,双手把名刺往上一递,崔氏这才看清,果然是这两位。可她派出的请柬里,并没有这两位呀!她生怕是纪德英请的人,忘了知会她,忙叫丫头去禀报纪德英。
众人本在家长里短地说话,冷不防忽然来了这样尊贵的人物,便转弯抹角地打听起来。因不知道原委,崔氏自不敢信口开河,但见众人那跃跃欲试想要一探究竟的神情,心里又有些受用。毕竟这里这么多夫人太太,谁的身份都没尊贵过这两位的。
她心里暗想,清玥这一年也随着她四处走动,参加过不少诗会,多少攒了些才名在外。难道是诗会上被什么人瞧去了,或者慕名而来?她心里没有头绪,一边应酬宾客,一边派丫头过去打听消息。
却说纪德英接了名刺也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先迎出去。果见两位身量相当的锦衣公子,不过一个面皮白净,薄唇微抿,冷然肃美,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一个略显黝黑,华衣美服,但脸上一团笑意,看着就好相与多了。
纪德英向两人拱手,“不知道世子和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韩昭愿意的时候,还是肯说几句中听话的,也拱手回礼,先自报了身份,再贺纪家贵女及笄之喜,最后才道:“小侯爷游学中州,现在白鹭书院读书。早闻纪大人文名在外,有意讨教文章一二,不想路上听闻府上令嫒及笄。择日不如撞日,便登门恭贺,还望大人宽恕晚辈们的冒昧无礼。”
纪德英忙道:“世子谬赞,纪某愧不敢当。不过粗读过几本圣人书,讨教不敢。”
当下平宁递上贺礼,是韩昭让他在路上随便拿主意买的。纪德英忙让仆役接了,然后引着两人往里去。
来客大都是纪德英的同僚或者同窗、门生,品级也高不过他去。如今眼前这两人都有爵位在身,众人便众星拱月地围着客套。
韩昭面冷话少,众人也发憷,不敢贸然搭话。晏璟却是个随和的性子,与什么人都能聊得来,不至于冷场。众人清谈半晌,那边终于有个管事的过来说,吉时已到,请众贵客前去观礼。
韩昭将手里扇子一合,唇角微微翘了一翘——不知道臭小妞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吓一跳?最好出息些,别吓得叫出声才好。
晏璟一转脸就瞧见韩昭的那个笑,怎么都觉得笑得古怪。但知道那人口风一向紧,便也不问,只仔细留心着。
到了正堂,那边女客也都陆续到定。观礼者无不盛服出席,环肥燕瘦、姹紫嫣红、桃李芳菲迷人眼。晏璟看得高兴,偏过头低声对韩昭说:“还真是来对地方了,竟然这么多美人儿。中州果然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啊。”
韩昭没搭理他,他在女宾里打眼一扫,并没有看到纪清辞,却扫见不少女郎偷偷送来的秋波,眉头便微微蹙起来,再不肯看过去了。
奇怪了,不是参加什么姐姐的笄礼吗,人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又一转念,既然是她姐姐,那说不定纪清辞今日要做有司或者赞者。这样一想,便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采衣的少女莲步轻移步入正堂。众宾向将笄者揖礼,清玥一一回礼后来到醮席前跪下,双手叠于额前。那手腕上的臂钏极其夺目。
有一容长脸仪态雍容的妇人走到清玥面前,按着规矩赞美勉励了几句,然后替少女加笄。这人韩昭认得,是平山候家的范夫人。范夫人虽然出身平平,但未嫁前在宫中做过十年女官,最后在尚仪局做到了正五品的尚仪,还未出宫就有不少官宦人家求娶。
范夫人也早就看到了韩昭,心下纳闷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待看到了清玥腕上臂钏,更是吃惊不已。没看错的话,那可是萧蓉的东西!
她同萧蓉相识甚久,萧蓉虽骄纵,但心地可谓纯良,只是一向直来直去。范夫人后宫沉浮,见惯宫中女人的勾心斗角,更欣赏萧蓉的那份任侠豪气。虽然同萧蓉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也是萧蓉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
忽然想起来,前几日萧蓉还向她打听过谁家姑娘要及笄了。京中贵女这些日子及笄的也有两三位,她根本没想到这档子事上来。因为卫国公世子虽然身份高、模样好,但在京中一贯有严女恶名。就当哪家贵女爱他青春好颜色,等闲也不会自寻晦气。莫非是萧蓉在替世子张罗亲事?
她一边替清玥加笄,一边偷眼看韩昭。只见韩昭盯着清玥,眉头轻锁。
韩昭确实是在看清玥,不过看的是她的臂钏。那就是纪清辞留下的那只,既然她姐姐戴了,说明纪清辞确实已经到了纪家。但她人跑哪里去了?
范夫人再去看清玥,十五岁的女孩,最是好年纪。礼前也同这女孩聊过片刻,确实是知书达礼,谈吐得体,那模样就是放到京中也不算差的。
其实她同崔氏虽是手帕交,多年也不怎样往来了。忽然收到崔氏的邀约,按说两人情分淡了,她大可不必来。但毕竟给人加笄的,都是有德有贤的妇人,贵妇里有时也会暗暗攀比谁被请去加笄的次数最多。加上崔氏的信写得真挚感人,颇有些文采。说她是德妇典范,若能再指点清玥一二,想必受用终身云云。将她吹捧得十分受用,这才屈尊前来。没想到会撞上韩昭。
清玥刚才就听说了,卫国公世子竟然不请自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一众女孩子都羡慕地打趣她才名在外。她按捺住心底的得意,面上仍旧淡淡的,说姐妹们说笑了。但笄礼的每一步,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她都越发谨小慎微,生怕出错丢丑。步入正堂的时候,她的余光已经将一众青年才俊扫了一个遍。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见他落座的地方便猜到了人。她不敢走神,强敛住心神,越发摆出温婉柔贞的姿态。
初加常服、再加礼服、三加祭服。三加礼毕后,韩昭都没看见纪清辞半个人影。他心里莫名发燥,扇子扇个不停。崔氏余光见了,因天气热,怕怠慢客人,忙命人往房里送冰。
礼成后便是酒宴,男女分席。纪府虽然朴素,但纪德英的父亲在造园上颇有造诣,在世时花了不少精力和财物在造园上。园子虽然规模不大,但曲折玲珑,颇得小园的意趣,在梧州也有些名气。
众男客用罢餐饭,便随着主人家往园子里观景吟诗。佳木繁花葱茏,挡去不少暑气。又有小桥流水蜿蜒其中,美不胜收。
韩昭沉着脸,想见的人没见到,这一日全都浪费在同这些无聊的人应酬上了。本想离席告辞,但晏璟早同众人打成一片,虽作不出什么好诗,也被人抬举得飘飘然,完全乐不思蜀。韩昭实在不耐烦听那些文人的酸诗,便借口更衣如厕去躲片刻清净。
纪清辞搓了半晌,裙子上那片红色也不过是浅了一些。隐隐的乐声自前院传过来,她忽然就泄了气。已经三加完毕了吧?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她抻了抻裙摆,那浅粉色的污迹赫然在目。纹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人来,怕是清珈姐姐太忙,把给她送裙子的事情忘了吧?
房内闷热,她走出房透气。知道不该往前院去,可心里对笄礼的向往叫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远远看一眼也好。
她顺着游廊往前走,走到了园子里,那有一处人工凿就的湖,此时荷花正旺。
忽然想起小时候最喜欢水,初到纪府,看到这处水就走不动路,想着要是能有条船就好了。姐妹们都不同她玩,她自己一个人总会到湖边来。有时候趁嬷嬷不注意,就偷偷跳进水里去摘莲蓬、抓小鱼。有一回被四姐姐清环撞见了,就去告诉纪德英,她便吃了一顿打。
她不再往前走了,蹲到湖边,伸手撩起水。沁凉的水,让她想起在云湖的日子。水波轻轻地荡着,似能抚慰心中的那些失落。想起那一年平山侯家老太太做寿,为了能去赴宴,她极用心地学了礼仪好久,最后爹爹终于允她一同赴宴了。出门前,那些平常对她爱理不理的姐妹们忽然对她热情起来,拖着她到园子里,然后她就被清玥推进了湖里……
湖边的紫薇树被风一吹,无数细小带褶子的花瓣落到了水面上,一圈圈微小的涟漪。她心头也有些涩涩的感觉,恍惚间似乎明白了,其实无论是今时还是往日,那些姐妹们都不曾真的要接纳她。清珈不会派人送衣服来的,她们只是不想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垂目看着湖面自己的倒影,她不难看呀,不敢说满腹经纶,可也知书明礼,为什么她们仍然排斥她呢?
她在湖边的一块太湖石上坐下,抱着膝盖,鼻子酸得难受,眼泪在眼眶里盈着。
“你不去观礼,一个人待这里做什么?”忽然树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太熟悉,声气虽然又冷又傲,可因为是熟悉的人的声音,还是叫她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她从膝盖间抬头,微微扯起一个笑,却同时滚下来一串泪。
原来含着笑的泪,竟会比寻常的哭泣更让人动容。韩昭怎么都料不到她在哭,哭得又很乖,仿佛自己在吞咽着什么不能言说的委屈。
他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撩袍单膝蹲下身,“谁欺负你了?”
有些委屈是可以自己消磨掉的,但经不起旁人提。清辞的眼泪没忍住,又坠落下来,但立刻觉察到失礼,忙用手抹掉。然后忽然回过神,讶异地问:“韩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韩昭目光锁着她的眼睛,一双眼睛红彤彤的,鼻头也是红的。
“谁欺负你了?”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冷。
这脆弱无助又委屈的样子,仿佛让他看见小时候在宫里被人孤立排斥时的自己。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当后来发现那些人怕蛇虫鼠蚁癞蛤蟆什么的以后,他终于找到了报复的办法,便总捉这些东西吓唬他们。
清辞忙摇头,“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我没有……”想了想,已经被他看到了,再否认也不行了,便垂下眼,“没有人欺负我,是我忽然想到我娘,心里有点难过。”
“真的?”
清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垂着头“嗯”了一声。
韩昭略略放下了心,从袖子里拿了帕子给她,“喏,擦擦眼泪。你怎么没去观礼,自己一个人躲这里?”
清辞不会说假话,不想骗他,可也并不想同他说姐妹之间的龃龉,便避重就轻低声道:“我的裙子弄脏了,出去太失礼……”
韩昭刚才更衣出来走错了路,无意中在那边花墙漏窗里看到她。不去观礼不说,竟然没有穿他送的衣服!他心里一恼,直接跃上了树。结果一看到她哭,把刚才要做什么给忘了。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是准备训她的。
“难道你就一套裙子吗?我给你的衣服呢,为什么没穿?”
“这是嫡母替我准备的裙衫……”
“所以,我给你的衣服,你扔了?”他目光凉凉地盯着她。因为他蹲着,她坐在石头上,两人几乎是平视,但也把那双眼睛里的愠怒看得更清楚。
清辞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扔,只是留在澹园里了……”
很好,他屁颠屁颠跑来,就是想欣赏一下自己的独到的眼光。结果她宁可穿这么穷酸破烂的裙子,也不要他的东西。他正要发脾气,清辞忽然注意到手里的帕子十分眼熟。
她抖开帕子一看,那可不就是自己丢的那一块?
“韩公子,这帕子,您从哪里来的?”她微颤的声音里满是疑惑和激动。
“我自己的。”韩昭脱口而出。但刚说完,忽然想起来这帕子好像来路不明,也忘了从哪里来的。当时为了骗住萧蓉,故意带在身上的。难道她也以为是别的女孩儿送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她这么想。于是把帕子猛地抽回来,“你别瞎想,是我母亲的。”
清辞还想再看一眼,“可,可这帕子和我丢的那一块很像。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原来想错了……
韩昭因会错了意有些恼,撑着膝盖站起身,“笑话,世间帕子千千万万,总有个把一样的。”
“不是的!”清辞一急,不知道怎么解释。
虽然有些事情忘了,可还清楚记得母亲绣帕子时的情景。母亲说外祖母闺名里有个蔷字,外祖父生平最爱画蔷薇。这一丛蔷薇,同寻常的都不同。母亲把蔷薇绣在别人送来的鲛绡上,又用特殊的香熏过。香气入了纱线里,所以这帕子无论怎样洗都有一种淡香。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东西呢?
“韩公子,能再让我看一眼吗?”清辞一时情急拉住他的袖子。
“说了不是你的……”
“纪清辞!”
两人正在这里拉扯,忽然一声暴喝,将两人都吓住了。清辞转头一看,洞门处纪德英面色铁青地瞪着她。
晏璟刚才正在纪德英身边,他眼尖得很,远远就瞥见韩昭在同个女孩子拉拉扯扯。前后因果一联系,猛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是拖着他私会佳人来了。
但晏璟在中州这么久,也知道这里人毕竟不如汝南民风开放。趁着韩昭没被人看见之前,他故意拿扇子一指另一头,让纪德英带他去那边看看。谁想到纪德英的眼神儿也这么好使。
晏璟最是个灵机应变的,见纪德英勃然作色,忙转身截住了正三三两两往这边走的客人,说刚才在那边看到只七彩的鸟儿,大家一同去寻一寻。很快,把客人都带走了。
清辞见父亲寒着脸走到面前,忽然双腿又隐隐作痛,忙松开手向父亲福了一礼,低声叫了声“爹爹”。
纪德英负手而立,双手在身后紧攥成拳,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就会上去给那女孩子一巴掌。他一直纳闷,这世子怎么会忽然到纪家观礼,原来是这女孩和他有了首尾。简直败坏门庭!
纪德英怒不可遏,可毕竟有外人在场,不得发作。他同随在身后的贴身仆役打了个眼色,“叫七姑娘去观茂堂候着。”观茂堂便是祠堂所在。
纪清辞听后脸上失了血色,又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只得向父亲和韩昭福了福,便随着仆从退开了。
韩昭见她离去的背影单薄瘦削,薄唇微动,最后还是抿住了唇。
纪德英也瞧见他手里握着一方女子的纱巾子,想来就是那不知羞耻的女孩送给他的。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但又不能同韩昭发作。拱手问:“世子怎么到里来了?”
韩昭清了清嗓子,“刚才去更衣,走迷了路就走到了这里。正想寻人问路,就看到令嫒——原来是令嫒。晚辈这才向令嫒问路,多有冒犯,请纪大人赎罪。”
纪德英心中冷笑,他话说得冠冕,刚才那哪里是问路的样子?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纠缠不清。不是这世子见色起意,便是纪清辞不守妇道。不带侍女,私见外男,不知回避不说,还同这人拉拉扯扯有了肌肤之亲。当下对韩昭也没什么好脸色,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纪某引世子到前头去。”
晏璟正同众人应酬着,眼见韩昭灰溜溜地同纪德英走过来,简直要笑掉大牙了。刚才谁让他规矩来着的,结果不规矩的竟然是他自己。
待人到了面前,晏璟甩开扇子遮住嘴,凑到韩昭耳边小声学着他刚才的腔调:“唉,还请世子爷守礼,不要盯着女眷看,不要上前去搭话,更不要擅闯私地。”
韩昭不理会他的揶揄,只沉着脸,不自觉地总要往内园的方向看。
经此一事,这纪家的仆从似得了授意,对他们竟然不冷不热起来。晏璟也感觉到了,自觉无趣。不过又小坐了片刻,便要拖着韩昭走。
见韩昭仍旧踟蹰不定,他便笑道:“你们不过是说两句话,就算她父亲恼怒,不过是责骂两句,那身娇肉贵的姑娘家,总不能跟我爹教训儿子似的往死里打,对吧?何况,你在这里岂不是给人家姑娘添麻烦?反正她就住书院隔壁,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
韩昭无奈,只得同晏璟一同告辞回了书院。
清辞被那个仆役领到了祠堂,刚迈上阶梯,腿就忍不住战栗起来。那人态度倒还算恭敬,拿了蒲团给她,“七姑娘,老爷请您在这里候着。”
清辞知道同这人说什么都没用,乖乖跪下。那人退出去,门在身后被关上了。她心里害怕,但此时总算天还是亮的,祠堂内虽然昏暗,到底还有光亮。
纪德英让她跪着,她不敢偷懒,果真结结实实跪得笔挺。开始尚还能支撑,渐渐天色昏沉,外头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大概客人们也都回去了吧?
祠堂里密不透风,她浑身都被汗塌透了。双腿酸麻,如有万千蚂蚁在叮咬。
曾经挨打的记忆随着天色的昏暗而渐渐清晰起来,热汗变成了冷汗。她咬着牙叫自己不要倒下去,要自己跪好。万一父亲来了,看到她跪得不成样子会更生气。
但渐渐地,她越来越没办法控住心底的恐惧,她想冲破大门跑出去,躲回她的小楼里。但大哥哥总对她说,不要忤逆长辈,若有错,便好好认错。她还没等到父亲,怎么敢跑出去?
祠堂内快要黑得看不清东西了,心中的恐慌也快要将她淹没,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大哥哥,我好怕……”她紧紧攥着裙子,快要在这无边的黑夜和恐惧里昏厥过去。
大门终于被打开了。灯笼的微光终于带给她一丝清明。她双腿僵得不能动,侧过头去,见那灯光将纪德英黢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像一柄寒刀,随着他步伐的挪动,一点一点刺入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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