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大梁位于黄河南岸,乃洛水、濊水、睢水、丹水、鸿沟等数大河系汇集之处。魏人又先后开凿大沟、梁沟两大人工护河,团团保卫着大梁,成天然屏障,令这伟大的都城更是易守难攻,稳如泰山。
魏国处于当时中原的中心处,北贴赵,西靠韩、秦,东邻齐,南临楚,乃天下交通枢纽。
大梁是位于魏国正中的战略重镇,紧扼水陆交通要冲,若要进攻其他五国,不先攻陷魏国,会困难倍增,而若要征服魏国,大梁乃必争之地,于此可见这魏国都城的重要性。
项少龙等人于封丘休息三天,在关朴的两千军马护送下,渡过黄河,走了十五天,大梁在望。
项少龙一路走来,心情轻松,有若参加古代的旅行团,重游“旧地”。
神驰意飞中,他想象着在这广阔的大地上,分布无数的城市,每城都建起高大坚实的城墙和城外宽阔的城壕,而每一个城市又是一个战斗的中心和庞大的军事设施。
这时代的所有风骚,就是在一个个这样的据点内外,以破城与守城为中心而展开。
城市的保存或陷落,标志着国家的运势和成败。这种以城市攻防战为主的争霸,既简单又直接,在某一角度来看,实有其无比动人的魅力。对战国的君主来说,就像在下一盘棋,迷上了便欲罢不能,只有互拼棋力,看看最后谁吃掉了谁。
在这些封闭的城墙内,是大大小小的政、经、军中心,是四周土地最重要的指挥中枢,也是该地政权的象征,攻下了这些城市,等于摧毁对方的政权,这方面的意义不言而喻。
关朴的军队把他们送至大沟北十里处,便回师封丘,将护行的任务,转给大梁外围的驻军。这时信陵君欢迎的先头部队亦已抵达,领他们由吊桥渡过大沟。而信陵君魏无忌,早在另一端排开阵势,隆重地迎接这多灾多难的送嫁团。
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魏无忌一身便服,策骑而至。他生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身段颀长,自有一股威严尊贵的气质,笑容亲切,但两眼精光闪闪,顾盼生威。他虽是平原夫人之弟,外貌却比乃姊老了几岁,不知是否因长期处于压力之下,人也苍老了点。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朝大梁城进发。
大梁城气象万千,城郭相连,周围城壕宽广,呈不规则的长方形,随地势河道蜿蜒有致,以南门为正,所有城门均有凸出的门阙和护城,大大增强对城门的防守力,气势磅礴。
离城门尚有五里许路时,前面尘土飞扬,一将持魏王之令而至,传旨除项少龙和赵倩等女眷外,余人须在城外扎营,平原夫人母子和家将自然不在此限,项少龙等当然大感惊诧和没趣。
信陵君脸露不悦之色,但王命既下,除非决心违背或立即造反,否则只好接受屈辱的安排。项少龙吩咐成胥和乌卓几句后,随信陵君进入大梁。
大梁比之邯郸,又有不同面貌,少了赵国的古朴宏伟,却多出几分绮丽纤巧,装饰上更见多彩多姿。
城内街道,以南北向八条并行的大街,和东西向的四条主街互相交错而成。十二条大街各可容十多匹马并排而驰,极具规模。其他小街横巷,则依主街交错布置,井然有序。
在卫士开道下,大队人马经过王宫外布满官署的大街,再绕过宫城的高墙,来到东北角贵族大臣聚居处。沿途热闹升平,街上的行人比邯郸多上一倍,见到信陵君的旗帜,都现出尊敬神色,甚至有人跪地礼拜,显出信陵君在魏人心中的威望。
信陵君的府第巍峨矗立在道路尽处,高墙内树木参天,益发显出信陵君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
项少龙和赵倩等被分隔开来,各自居于不同的院落。信陵君招呼周到,派了四名千娇百媚的美婢贴身伺候。梳洗过后,立即在书斋接见项少龙。
当侍婢全退出去后,信陵君殷勤招待他用膳,举杯祝贺,信陵君道:“少龙你确是不凡,能以区区数百之众,力抗过万马贼,难怪你在赵国冒起得如此之快。”
项少龙知道这只是开场白,连忙谦让。
信陵君举杯沉吟片晌后,淡淡一笑道:“人人都看到长平一战,使赵国由强转弱,却很少人看到其实秦人在此战亦伤亡惨重,否则本人怎能在六年前大破秦军于邯郸城下,翌年又给贵国的乐乘和庆舍,偕韩、楚和敝国的联军大败秦人于宁新。”
项少龙不知他为何要说起这些事,硬着头皮拍马屁道:“全赖君上果断英明,领军有方,才能使秦人遭逢自商鞅变法以来最惨痛的败绩。”
信陵君傲然一笑道:“秦昭王心胸狭窄,有白起如此名将,竟为一时意气,硬把他逼死,范雎又于四年前罢相,使秦势大弱,旋被我国攻陷陶郡,若我猜估不错,秦人在二十年内休想恢复元气。”
项少龙心中凛然,暗忖信陵君确是一代人杰,因为据自己从史书得知,秦灭六国,确是二十多年后的事。
信陵君亲自把盏斟酒,干了一杯,悠然道:“现在吕不韦害死孝文王,使异人登上宝座,天下皆惴惴然,因知吕不韦厉害,但我却持有另一种看法,以秦人对外人的猜忌,怎容许吕不韦把持朝政,所以内部必陷于四分五裂之局,更削弱他们东征的大业。”
项少龙由衷赞道:“难怪君上如此得天下人望,确是见解精辟。”
他自然知道吕不韦后来给秦始皇族诛,所以特别佩服信陵君的远见。战国四公子中,以他和孟尝君居首,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想起赵人听到吕不韦得权时的心惊胆战,益发显出信陵君的高瞻远瞩。
信陵君双目光芒闪耀,神驰意远地叹道:“少龙!若要使三晋合一,此其时也。”
事实上项少龙对这想法大有兴趣,谁敢保证历史不可以被改变。至少现在的秦始皇只是废人一个,与历史上英明神武的他判若两人。自己既要对付赵穆,自然要借助信陵君的力量,想到这里,心儿忐忑狂跳。
信陵君何等样人,察貌观色,已知其心,满意地点头道:“家姊的确没有看错你,项少龙果然是有胆有识之人。”旋即沉声道:“少龙知否正身陷进退两难的险境?”
项少龙点头表示知道。
岂知信陵君摇头笑道:“你还是不知道!告诉我,你知否灰胡是谁人的亲信?”
项少龙一呆道:“灰胡不是听命于贵王吗?”
信陵君道:“安厘是个胆怯的家伙,怎敢沾手这种触犯众怒的事。这些暗里为非作歹的事,全是由安厘最宠爱的龙阳君一手包办。据密报龙阳君现在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才逼安厘下令不许贵属入城,好使你孤立无援,若非得我强护着你,少龙早死无葬身之地。”
项少龙既是头皮发麻,又感好笑。竟然会遇上千古传诵,早成了同性恋者专有名词的龙阳君,亦是异数。
不问可知,安厘和龙阳君、赵孝成王和赵穆的关系是大同小异。可见这时代的王室贵族,因处于享受极度淫奢和生命朝不保夕两种极端的矛盾里,心理变得有异常人。
信陵君道:“龙阳君名列魏国三大剑手榜上,人又精明狡诈,绝不容易应付。”
项少龙叹道:“我这可算是进不得,但为何退也不能呢?”
信陵君凝神看他一会儿,淡淡道:“因为你若就此回赵,赵穆必然会置你于死地。”
项少龙想起平原夫人曾说赵王看中自己,若是如此,信陵君说的自非恫吓之言。叹道:“实不相瞒,今天我奉命来魏,实怀有密令,要盗取《鲁公秘录》。”他明知信陵君早悉此事,所以先一步说出,以争取他的信任。
果然信陵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好!现在我才相信你有投诚之意,假设你能为我好好办事,本君保证你荣华富贵,终身享之不尽。”接着压低声音道:“安厘这家伙在龙阳君怂恿下,现正密锣紧鼓准备灭赵,所以即使灰胡和他全无关系,也绝不肯放你这种人才回去。至于赵倩不但做不成储妃,命运还会非常凄惨。”
项少龙泛起有心无力的感慨,问道:“现在应怎么办呢?”
信陵君微笑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道理少龙明白吗?”
项少龙登时出了一身冷汗,终于明白信陵君费这么多唇舌,仍是要进行当初平原夫人和少原君密议刺杀安厘王的计划,可知自己仅是一只棋子。
他愤怨得差点掌自己两巴掌,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幼稚,竟然相信平原夫人这毒妇真爱上自己。
平原夫人真厉害,故意表现得不满少原君,又哄他说要为他生个孩子,教他陶然自醉。若非那晚听到他们母子的话,真是死了仍不知为的是什么一回事。
此毒妇以逐步渐进的手法,牺牲色相诱他入彀,又不断奉承他、讨好他,目的是要借助他的胆识、才智、剑术和身份为他们杀死魏王,事成后则归罪于他和赵人,俾可完全置身事外。如此连环毒计,确使人心胆俱寒。
为了不启对方疑窦,项少龙扮作热血填膺地昂然道:“若有用得着我项少龙的地方,君上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信陵君喜道:“有你这几句话,何愁大事不成。”接着正容道:“我心中早有定计,不过仍未到告诉你的时候,这几天你可尽情享乐,我府内美女如云,你爱哪个伺候都可以。”
项少龙心中一动,趁机试探他道:“我有雅夫人便心满意足。”
信陵君眼中嫉火一闪即逝,换上亲切的笑容道:“你真懂得选择,赵雅狐媚过人,确是男人私房内的恩物,你尽情享受吧!”接着又道:“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让我给你安排点节目,包保你不虚此行。”
项少龙离开大堂后,朝赵雅等居住的优雅房舍走去,心知信陵君为取得他的信任,不会限制他在府内的活动,也不会派人暗中监视他。
步入园里,忽地想起美蚕娘那个幽静的小山谷,假若能终老于那与世无争的地方,岂非没有现在的烦恼吗?虚荣与野心真的害人不浅。
项少龙情绪忽尔低落,对周遭一切生出强烈的厌倦。尤其想起平原夫人,心中更有一种因被欺骗和伤害而来的痛楚。
经过一排婆娑老树,赵雅等寄居的“彩云阁”出现眼前,廊柱上和檐脊下挂有照明的灯笼,灯火掩映里,只见屋顶重檐歇山飞叠,宝顶饰以吻兽和覆瓦的勾头滴水,色彩艳丽,气派豪华。大门的雕漆甚为精美,窗子帘幕深垂,透出一片柔和朦胧的灯光。
项少龙心中一阵茫然,大生感触。那种在奇异时空造梦般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唉!真是造梦就好了。纵使在赵国最恶劣的环境中,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颓丧。正如信陵君所言,就算他逃离魏国,回去仍是死路一条,除非他能把《鲁公秘录》弄到手中。不过那时的追兵队伍,必然会多出个信陵君。
信陵君恐怕比魏王更难对付,否则秦人不会在他手下连吃大亏。若真让他统一三晋,说不定他能代秦始皇成为天下霸主。
历史可以被改变吗?
项少龙颓然躺在雅夫人的秀榻上。
赵雅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惊惶地道:“项郎你受到什么打击,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项少龙把她搂上床,埋入她的酥胸,苦叹道:“假若《鲁公秘录》现已落入我的手里,我会立刻带你们偷出大梁,远走高飞。”
赵雅娇躯轻颤道:“少龙啊!振作点好吗?看见你这样子,人家心都痛了。”接着凑到他耳边轻柔道:“不准成胥等人进城,完全与安厘王无关。”
项少龙愕然抬起头来,道:“你怎会知道?”
雅夫人抿嘴一笑,脸有得色道:“所以不要以为我们全无反抗之力,我们赵国在各处均广布眼线,信陵君府内亦有我的人。”接着俏目闪起寒光道:“此事必与信陵君有关,故意使你觉得孤立无援,生出危机重重的感觉,于是惟有任他们姊弟摆布你。”
项少龙精神大振,坐了起来,双目放光道:“你查到《鲁公秘录》的藏处没有?”
雅夫人泄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假设你明知有人来盗取你的东西,你会随便让人知道吗?”接着站起来,往布囊处取出一卷图轴,摊在床上,赫然是信陵君府的鸟瞰图。
项少龙大喜道:“哪里弄来这么好的东西?”
雅夫人娇媚地笑道:“别忘记人家是干哪一行的,若连这样的宝贝都弄不到,怎么偷更重要的东西呢?”
项少龙想起一事,疑惑地道:“若真有《鲁公秘录》,信陵君怎不拿去依图制造,还留在府内干什么?”
雅夫人淡然道:“这牵涉到信陵君和魏王的斗争,信陵君一天未坐上王位,一天不会把《秘录》拿出来,所以《秘录》必藏在府内某隐秘处。”
项少龙叹道:“恐怕我未找到《秘录》,早给信陵君这奸鬼害死。”
雅夫人倏地伸出纤美白皙的玉手,掩上他的嘴巴,滑腻柔软的感觉,电流般传入项少龙心坎里去。只听她嗔道:“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好吗?”
项少龙嗅着她的体香,好过了点,留心细看摊开床上的图轴,默记所有屋宇、房舍的位置,他曾受过这方面的严格训练,自有一套记忆的方法。
雅夫人见他回复自信冷静,欣然向他解释府内的形势。
项少龙终从失落中回复过来,道:“你有没有方法联络上乌卓等人?”
雅夫人骄然道:“这么简单的事,尽管交给我办!”
项少龙沉吟半晌,道:“你要乌卓设法在营地打条通往别处的地道,有起事来,说不定能救命呢!”
雅夫人色变道:“情势不是那么严重吧?我们终是赵王的代表……”
项少龙打断她道:“你若知道魏王有攻打赵国之心,就不会这样说了,今天我们是来错了。”说着已走下床去。
雅夫人拉着他道:“不陪人家吗?”
项少龙道:“信陵君随时会逼我去行刺魏王,时间无多,我定要尽快查出《鲁公秘录》的藏处。”
雅夫人大吃一惊道:“魏无忌的住处有恶犬守卫,闯入定会给他发觉。”
项少龙笑道:“你是偷东西的专家,自然有应付恶犬的方法。”
雅夫人白他一眼,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他道:“只要撒点这些药粉在身上,恶犬都会避开你。可是那里不但有恶犬,还有守卫,唉!既知道你这样去冒险,人家今晚怎还睡得着?”
项少龙接过瓶子,搂着她吻了一口道:“你脱光衣服在床上放心等我吧!保证没有人可看到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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