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项少龙的座位设在赵雅之旁,赵雅那边接着是韩闯、郭秀儿、李园、郭纵,项少龙右方则是赵霸、乐乘和赵穆,赵致的座位给取消了。
现在谁都知道真正的主角是坐在郭氏父女间的李园,此人能说善道,不一会儿逗得郭秀儿不断掩嘴轻笑,非常融洽。看样子只要李园肯点头,郭秀儿就是他的人。
韩闯显然对郭秀儿这出众的美少女很有兴趣,可是为了他韩国的外交政策,当然不敢与李园争一日之短长,专心与赵雅喁喁细语,赵雅故意不理会项少龙这个马痴,亲热地与韩闯说话,不住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为宴会增添不少热闹与春色。
郭纵为了给李园和爱女制造机会,与各人应酬几句后,别过脸来和左边的赵穆、乐乘闲聊,话题不离邯郸达官贵人间的闲话。
赵霸与郭纵私交甚笃,加入这谈话的小圈子,项少龙虽装作兴趣盎然地聆听,但明显地被郭纵冷落。
项少龙心知肚明郭纵转舵得这么快,是受到李园的影响,亦可推知这实业大亨对赵国的形势较前更悲观,已萌生离意。
他这心态自然瞒不过赵王和郭开,所以后者才提醒他要小心郭纵。
乌家一去,赵国立时显露出日暮途穷的窘态。
赵雅又有什么打算呢?
侍女上来为各人斟酒。
李园舍下郭秀儿,朝项少龙看过来,道:“董兄今天不惜万水千山,远道来此,只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
众人听他语气充满挑惹的意味,都停止说话,看项少龙如何反应。
郭秀儿首次抬起俏脸,打量这比李园更魁梧威武、外表粗豪的大汉。
项少龙好整以暇地瞇起眼睛看他,以不徐不疾的沙哑声音淡然道:“李兄爱的是美人,董某爱的是骏马。美人到哪里去,李兄追到哪里去,董某则是看哪里的水草肥茂,就往哪儿跑。只要李兄想想自己,当明白董某人的心意。”答话粗野得恰到好处。
郭秀儿还以为项少龙口中的美人儿是指自己,羞得垂下俏脸。
其他人想不到这老粗的词锋可以变得如此凌厉,均心生讶异,亦替李园感到尴尬。只有赵穆心中称快,他不能开罪李园,董匡代他出手最恰当。
李园脸色微变,眼中掠过杀机,冷冷道:“董兄是否暗示我楚国的水草比不上这里?”话甫出口已知自己失了方寸,同桌的除韩闯外全是赵人,这句话怎可说出来。
果然乐乘、赵霸和早视自己为赵人的赵穆皱起眉头。
项少龙见几句话就逼得李园左支右绌,心中大乐,像看不到李园的怒意般若无其事地道:“李兄想得太远了,鄙人只是打个比喻,其实各处的水草各有优点和缺点,南方气候温和,养马容易,不过养出来的马好看是好看,总不够粗壮,捱不得风寒雨雪;北方养马困难,可是养出来的马刻苦耐劳,发生马瘟的机会亦少多了。所以匈奴人的战马最是著名,正因是苦寒之地,才盛产良马。”
众人无不动容,想不到项少龙如此有见地,兼且连消带打、指桑骂槐的暗讽位于南方的楚国耽于逸乐,不谋进取,反之北方诸国,包括强秦在内,虽是连年征战,却培养出不少人才,声势盖过曾一度强大的楚人。
事实亦是如此。
楚国自给小小一个越国攻入郢都后,国威大挫,兼之策略频出错误,国势每况愈下。
六国的第一次合纵攻秦,以楚怀王为主,但实质参战的只有韩、赵两国。韩、赵两国给秦大败于韩境内的修鱼,齐又倒戈攻赵、魏,自乱阵脚。秦因此趁机灭掉巴、蜀,使国土增加一倍以上,与楚的巫郡、黔中相接,从此开始楚人的噩梦,亦使他们尝到“坐视”的苦果。
一直以来,秦人最忌的是齐、楚的结合,于是秦人以割地诱得楚怀王与齐绝交,得利后旋即食言,大败楚军于丹阳,斩首八万,并攻占楚的汉中,接着再取沼陵,使郢都西北屏藩尽失。
楚怀王的愚蠢行事并不止于此,正当他答应与齐的另一次合纵后,再次受到秦人的利诱,又一次忽然变卦,还和秦国互结婚盟。
齐、魏、韩大怒下联兵讨楚背约,怀王吃惊下使太子质于秦,请得秦兵来援,三国被迫无奈退兵,空助长了秦人气焰。稍后秦人借口攻楚,软硬兼施,更骗得这蠢王入秦,给拘押起来,终因逃走不成,病死秦境。
到儿子楚顷襄王登位,欲报仇雪耻,可是给秦人虚言一吓,立即屁滚尿流,不但求和,还向秦国迎亲,与父亲怀王同样为历史多添一笔糊涂账。
所以项少龙这一番话正暗示楚人的自毁长城,乃人的问题,非战之罪也。最厉害处是讽喻李园中看不中用,经不起风浪。
赵雅和郭秀儿凭女性敏锐的直觉打量两人,都感到李园就似南方好看的马,而这董匡则是北方经得起风霜的良骥,李园在她们心中的地位不由降低少许。
郭纵亦讶然地瞧着项少龙,重新思索到楚国避秦是否适当的做法。
项少龙从无可辩驳的大处入手,论证楚人优柔寡断和不够坚毅耐劳的致命弱点,针针见血。
李园的脸色阵红阵白,却是哑口无言。人家表面上只是评马,他能说什么呢?
郭纵哈哈一笑,打圆场道:“董先生真是句句话不离的把马挂在口边,不愧马痴,来!我们喝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只有李园铁青着脸,没有附和,使人感到此人心胸狭窄,有欠风度。
赵穆喝罢,再举起女侍斟满的美酒,举杯向李园、韩闯两人道:“为韩、楚、赵三国的合纵,我们痛饮一杯!”
李园不知想到什么事,神色恢复平时的从容洒脱,含笑举杯,拉紧的气氛才放松了点。
韩闯道:“听说齐王对今天的邯郸之会非常重视,相国田单已亲身赶来,这两天就要到达。”
赵穆、乐乘两人早知此事,其他人却是初次听闻,无不动容。
田单可说是齐国现今有实无名的统治者,声名之盛,比之魏国的信陵君毫不逊色。
楚怀王死后八年,楚国国势疲弱,而齐国则如日方中,隐与秦国分庭抗礼。就在此时,齐竟中了秦人之计,接受秦昭襄王的建议,秦王称西帝,齐人称东帝,摆明秦、齐平分天下之局。
虽在称帝两日后齐愍王终被大臣劝服取消帝号,却没打消他的野心,南征北讨,先灭掉宋,又并吞一些小国,侵占许多土地,但国力却于征战中大幅损耗,惹得秦、楚、三晋联同燕国师出有名,大举伐齐。燕将乐毅更攻入临淄,仅六个月占据齐国七十余城,只剩下莒和即墨两座孤城。
田单就是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冒起来的著名人物。他是齐王室的支裔,初时做临淄市官底下的小吏,燕军破城前,他教族人锯去车轴的末端,夺路逃亡时不致因车轴撞坏而成功逃去,只此一着,使他崭露头角,显出他临危不乱、足智多谋的资质。
俟燕人围攻即墨,众人推举他为城守,双方交战五年。燕昭王逝世,新即位的燕惠王中了田单的反间计,以一个无能将军取代乐毅,乐毅一去,田单便似摧枯拉朽般把燕人扫出齐境,最有名就是以火牛阵大破燕军的一役。
田单虽因此威名远播,但齐国则从此沉痾难起,直至此时。
项少龙还想听下去时,身旁的赵雅亲自由女侍处取过酒壶,为项少龙几上的空杯添上美酒,秋波盈盈地含笑轻声道:“董先生!赵雅或有得罪之处,就借这一杯酒作赔礼吧!”
韩闯正口沫横飞,没有在意,只有李园眼中奇光一闪,动起脑筋来。
项少龙心中暗怒,这女人真是朝秦暮楚,刚刚还与韩闯如胶似漆,现在被他的言词打动,又来讨好自己,不过亦不致没风度得教她当众难堪,不冷不热地举起酒杯道:“夫人多心,何来得罪之有!鄙人回敬夫人一杯!”
赵雅美目深注地举杯喝了。
韩闯终于注意到两人暗通款曲,脸上掠过不快之色,假若是在韩国,以他的权势,定要教龙少龙好看,现在却只能郁在心里。
李园哈哈一笑道:“夫人!今天在下尚未与你祝酒。”举起酒杯,遥遥敬祝。
赵雅虽说对他好感略减,仍是颇有情意,昨晚此人对她态度冷淡,现在竟主动来撩拨她,不禁受宠若惊,意乱情迷地举杯。
项少龙明知李园是藉赵雅来打击他,仍是心头发火,既恨李园,又气赵雅的不知自爱,表面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李园并不肯就此罢休,继续挑逗赵雅道:“夫人酒量真好,不若找一晚让在下陪夫人喝酒,看看谁先醉倒。”
这么一说,同席的九个人里,倒有四个人的表情不自然起来。
脸色最难看的是郭纵和郭秀儿,大感他公然勾搭这以放荡名闻天下的美女,太不顾他们的颜面了。
韩闯却将他对项少龙的嫉妒,转移到此刚出现的情敌身上。
赵穆的脸色亦很不自然,狠狠瞪着赵雅,要她出言婉拒。
赵雅想不到对方如此大胆,公然在席上约她共度春宵。拒绝吗?实在有点不舍得,接受吗?旁边这似比李园更有魅力的男子就会看不起自己,妙目一转,道:“李先生如此有兴致,赵雅找天在敝府设宴,到时先生莫要推说没空呢!”
接着美目环视众人,笑语盈盈道:“各位须来做见证,看看我们谁先醉倒。”
李园微感愕然,想不到赵雅竟不受他勾引,不由首次定神打量她。
他的心神自给纪嫣然占据后,很少留意别的女性,这刻细看下,发觉赵雅犹如一朵盛放的鲜花,说不尽的娇媚风情,楚楚动人,那种成熟的美态,确是别具一格。而且表面看来,她虽是骚媚入骨,艳光流转,但却有着一种绰约雅逸的神韵,教人不敢轻视,不由怦然心动起来,这才明白韩闯为何那般迷恋她。
李园洒然一笑道:“若定好日子,请通知在下。”
这时赵霸插言进来,各人又转到别的话题去。
赵雅凑往项少龙处,低声道:“满意吗?”
项少龙大感快意,知道这荡女终于向他的另一个身份再次投降,尚未有机会说话,郭秀儿站起来,神情木然道:“对不起!秀儿有点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李园脸上泛起不悦之色,没有作声。
众人均心知肚明这千金小姐在发李园的脾气。
郭纵无奈道:“送小姐回房!”
当下有侍女来把这可人儿送出厅外。
气氛再度尴尬起来,没有了郭秀儿,晚宴顿形失色,幸好还有赵雅在撑场面。
赵霸多喝了两杯,谈兴忽起,扯着项少龙说起剑术的心得,道:“现在学剑的人,大多急功近利,徒具架势,却没有稳定的身法、马步去配合,对腰力的练习更不看重,有臂力却欠腕力,茫不知腰、臂、腕和步法四方面相辅相成,才能发挥剑法的精华,可知气力的运用乃首要的条件。”
李园心高气傲,显然不把赵国的剑术泰斗放在眼里,淡淡道:“我看空有力气仍没有用,否则嚣魏牟就不会给项少龙宰掉。”
“项少龙”这名字现在已成城内人人避提的禁忌,除韩闯外,无人不为之愕然。
项少龙则因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而心中凛然,他飞快瞥了赵雅一眼,见她神情一黯,发起怔来。
韩闯傲然道:“只可惜他溜到秦国去,否则定要试试他的剑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赵穆咬牙切齿道:“异日攻入咸阳,不是有机会吗?”
赵霸给李园抢白,心中不忿,但又说不过李园,沉声道:“李先生以剑法称雄楚国,不知可否找天到敝馆一行?好让赵某大开眼界。”
李园双目电芒闪现,点头道:“在下每到一地,均爱找当地最著名的剑手切磋比试,赵馆主有此提议,李园实是正中下怀。”
今天连乐乘对此子的盛气凌人都看不过眼,笑向赵霸道:“李先生如此豪气干云,馆主请定下日子、时间,好让我们欣赏到李先生的绝世剑术。”
赵霸显是心中怒极,道:“赵某颇有点迫不及待,不若就明天吧!看李先生哪个时间最适合?”
李园得意洋洋道:“明天可不行,皆因在下约了嫣然小姐共游邯郸,不如改在后天午后时分如何?”
众人为之愕然,均露出既羡慕又嫉妒的神色。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凉了半截。为何嫣然竟肯接受这人的约会?定要向她问个一清二楚。
赵雅则神色木然,给纪嫣然夺去风光,当然不好受。
宴会的气氛至此被破坏无遗,赵霸首先藉词离去,接着轮到赵雅。
韩闯站起来道:“让本侯陪夫人回府。”
赵雅烦恼得蹙起黛眉,摇头道:“平山侯的好意心领了,赵雅的脑袋有些昏沉,想独自一人静静。”
平山侯韩闯闪过不悦之色,冷冷道:“夫人爱怎样便怎样吧!”
赵穆长身而起道:“一起走吧!我却是谈兴正隆,谁愿陪我同车。”向项少龙飞个眼色。
项少龙忙点头道:“横竖我是一个人来,由鄙人陪侯爷吧!”
赵雅奇怪地看项少龙一眼,对两人的关系生出疑惑。
众人纷纷告辞,离开郭府分头走了。
在车内赵穆道:“想不到先生词锋如此凌厉,连一向能言善辩的李园亦招架不来。只不知你有没有把握战胜他手中之剑,据悉此人确有真才实学。”
项少龙皱眉道:“有没有把握还是其次的问题,不过武场切磋,用的既是钝口的木剑,又非生死相搏……”
赵穆截断他道:“我只是想挫他的气焰,并非要当众杀他。这小子实在太可恨了,若给我把他拿着,定要操他个生不如死。”
项少龙的皮肤立时起了一个个的疙瘩,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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