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夜过后第三日,被年清沅放回家去与亲人一道过节的丫鬟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虽然大多还没从在家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但在半夏的严加管束下,众丫鬟们还是很快投入到各自分管的杂务众了,只有青黛一个人回来之后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隔天半夏在人少的时候笑着问她:“可还是舍不得家里?你若是还没闲够,我就跟姑娘说一声,让你再回去休息段日子。”
在其余这些丫鬟里头,青黛是最妥帖沉稳的一个。无论是半夏还是甘草,都认为姑娘若是要拔擢大丫鬟,其中定然要有青黛一个,故而半夏也愿意卖她个面子。
青黛勉强地笑了笑:“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精神有些不济。”
半夏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再为难她,只是道:“那你这两日晚上不必守夜了,回去早早歇着吧。有什么用着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了。”
青黛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天傍晚时分,青黛结束了手上的活计,心中实在烦闷不堪,便打算一个人去外头透透气。
却没想到,她一出去就碰上了小丫头白术。
白术亲热地叫道:“青黛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好端端的怎么看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青黛看了一眼白术。
抱琴居所有的丫鬟身份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只有这个名叫白术的小丫头却是从沈府那边跟过来的,却素来是最没规矩的一个,平日里没少被半夏呵斥。
青黛性情宽厚,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没什么,我只是坐在那里歇会罢了。我去转转,先走了。”
还没等白术说什么,青黛便匆匆忙忙地走远了。
白术眼珠子一转,小声嘀咕道:“哼,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不会自己去打听了吗?”
青黛的这阵不对劲只持续了两三天,表面上又恢复如初了。
但半夏回过头来私底下还是跟年清沅提起这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我让白薇注意着青黛,如果有事的话,应当很快就能知道了。”
年清沅一边听着半夏禀报,一边吃着小厨房刚送来的桂花糖。
这用来做糖的桂花正是上次她们从慈恩寺带回来的佛桂,将其与藕粉、米一同捣烂去掉汁水和糖,再捣成粉状,然后才用木模子,把它一一印成各种精巧可爱的小块,放在坛子里收干。若是要制成五色的,便要在里面添加各种汁子,红的用玫瑰汁子,绿的用薄荷汁,黑的用乌梅汁,白的用姜汁。
因为年清沅先前特意嘱咐过,因而这次小厨房做的桂花糖并不算太甜,只有一丝丝甜味。因而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拣着吃,也不会觉得腻。
年清沅拈了一枚薄荷味的,突然问道:“我没记错的话,青黛家是江南那边过来的人吧。”
半夏点头道:“姑娘记得没错。青黛家里还有两个兄弟,大的那个跟在大爷身边做事,如今尚未回来,小的那个在外院领着一份清闲的差事。”这些倒不是半夏有意打听的,不过是处得日子一长,这院子里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呢。
年清沅问道:“她另一个兄弟如何,你可知道?”
半夏有些为难道:“这个奴婢实在不太清楚,不过姑娘想知道,我这就让人去打听。”
年清沅点点头,没再说话。
半夏便转身退下了。
离抱琴居不远处,便是年府的一处小花园。
青黛得了闲,一个人闷闷不乐,不知不觉踱步到小花园一处假山石下。
正值秋日,园内不免一片衰败的景象,非但没让青黛的心情好转,反而更低落了几分。她随手扯过一茎枯草,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折弄,漫无目的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青黛听见声音,转头一看,露出个略带几分真心的笑容来:“馨兰姐姐。”
馨兰笑盈盈地从向她走来,拉着青黛拣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青黛家原本就是江南带来的旧人,与馨兰自然是相识的。
只是二人如今各为其主,主子们关系一般,她们平日里见到也不过是使个眼色,互相点点头罢了,怎么敢私底下有所往来。
馨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黛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犹豫着点了点头。
馨兰叹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今日我既然看到了,便不能当做什么都不清楚。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和我说一说,我若是能帮你拿主意的就帮你拿主意,若是能帮得上你的就帮你一把,只要你信得过我。”
青黛目露感激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
她说到一半,还是欲言又止。
馨兰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既然你不愿意和我明说,不如这样,我来问,你愿意答的话就点点头可好?总要我知道了是什么事才好帮你。”
青黛低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我心里难受得慌罢了。”
馨兰问道:“可是你家里有什么事?”
青黛沉默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
馨兰又继续追问道:“可是……你兄长的事?”
青黛讶然地抬头看着她,只见馨兰笑道:“你爹娘行事素来稳重,在老爷夫人面前都是有几分体面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至于你大哥哥,不是还跟在大爷身边吗。既然你说是家里出了事,想来也应该是你二哥的事情吧。”
青黛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馨兰静静地等着她开口,果然不一会,青黛还是跟她说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姐姐的为人我素来是信得过的,更何况我家这事稍一打听便能知道,倒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说给姐姐听倒也无妨。”
青黛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姐姐也知道我那个二哥,素来是个不成器的,不然也不至于这个年龄了也一事无成,只能在外院混日子。谁曾想他前些日子跟人赌钱,欠了一身债,还被人打了一身伤。我这次回去才知道,他为了抵债连家传的宝贝都拿去当铺抵了。我帮他换了别的债,但却没钱赎回那宝贝来。他当的日子又短,再不赎回来……”
馨兰叹了口气:“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但凡能用钱来解决的事,倒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人一时半会都有个周转不开的时候,你就是性子太倔,这种时候还硬撑着做什么呢……”
她今日出来头上戴了一根赤金的簪子,沉甸甸的,这会取下拿在手里:“若是不够,我那里还攒了不少体己,在府里总归也没处花,你尽管拿去应急便是,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给我也不迟。”
说着,她将簪子递给了青黛。
青黛一时犹豫,不知道是该伸手接,还是拒绝馨兰的一片好意。
恰在此时,一阵萧瑟的秋风刮来,卷了一地的落叶。
这一阵冷风吹得青黛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突然想起,馨兰向来不喜欢这些金银俗物,怎么今日偏偏恰好就戴了一根赤金的簪子。
留香居离着园子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馨兰身为一个大丫鬟,怎么就突然来到这边了,还发现了她,主动跟她招呼着说话。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二哥被打的事情稍一打听人家知道了。眼前的馨兰只怕是早就打听了她二哥的事情,便准备好了一切来有意接近她。但她不过是一个二等丫鬟,馨兰这等正经的大丫鬟接近她要做什么呢?
青黛不必细想,都觉得浑身发寒。
她抬头看着馨兰,却一动不动,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直视着她,一言不发。
馨兰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想帮你反而还是做错了。你且放心,这银子是我积攒下来的,你拿去应急便是。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青黛客客气气对馨兰道:“姐姐一番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妹妹家中即便再有什么难处,上头总有我家姑娘照拂。如今我若是私下受了姐姐的恩惠,只怕你我在各自的主子都落不着什么好,所以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馨兰有些着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害你不成?这是我的体己,纵是姑娘们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青黛深深地看了一眼馨兰道:“姐姐不是愚笨之人,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又何必这样装糊涂呢。抱琴居与留香居的关系虽说不上是水火不容,但也绝非表面上那般融洽,姐姐今日来帮我的目的可想而知。如今姐姐这般急切地让我接受你的好意,又可曾想过让我日后在我家姑娘该如何自处。”
馨兰额头上的汗珠都出来了,眼神不自然地闪躲着不敢与青黛对视。
青黛叹了一口气道:“我观姐姐是个心善淳厚之人,日后这等糊涂事还是不要做了。”
说完,青黛就径自起身走了,留馨兰一个人在原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变换不停。
留香居内。
“哗啦——”一声,雨过天青釉的茶盏被摔成了一地碎片。
年婉柔呵斥道:“让你做这么一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要你有何用!”
馨兰虽然低着头,但还是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没说出话来。
旁边的柔月低头肃立,不敢出声。
自家这位主子一直想往抱琴居安插人手,但是当初那群丫鬟里,除了那个被赶走的芍药外,都是佟氏挑过的人。如今又被抱琴居那位敲打得不说是铁板一块,但也没那么容易收买。唯一一个不老实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也堪不得什么大用,更何况那丫头还奸猾似鬼,开口闭口只知道要东西,烦人得很。
年婉柔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然后对馨兰道:“既然那个青黛的路子走不通,不是还有别人吗?那个叫什么白术的小丫头,你也看好了她。”
馨兰只能含着泪低声应了。
年婉柔的怒气这才慢慢消解,挥了挥手,打发馨兰下去。
看她的脸色好了些,馨兰这才将碎了一地的瓷片拿在手中,也不顾其中有一片扎到了手指,倒退着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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