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家兄妹二人酒足饭饱后,正好赶上外头来了说书弹曲的。二人便又坐了一会,待消食得差不多了,这才准备下楼赶去慈恩寺。
才一打帘子出去,年景珩就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对年清沅道:“我看见个朋友,去打个招呼就来找你,你们先回马车上吧。”
年清沅便带着半夏她们先回去了。
回到车上,半夏不由得气结道:“这三爷也真是太离谱了,这什么朋友,能让他就把姑娘这样一个人丢下。”
年清沅摆摆手,不以为意道:“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护卫,出不了什么事的。”
另一头,年景珩循着那个方向一路找过去,看了半晌也无果,又总不能冲进别人屋子里去看,正准备下楼去找人,正巧碰上旁边一间屋子有人打了帘子出来。
那人一身紫衣华贵,丰神如玉,气度高华,正是卫国公世子。
年景珩一见便大喜道:“萧世子,果然是你。我就说我刚才没看错。”
这位卫国公世子是年景珩进京这些时日新认识的一位朋友,对方身世高贵倒还在其次,难得的是皮相俊美、谈吐不凡、举止风流,属于年景珩最好结交的那类人物,没想到这会能在大观楼这里碰上。
卫国公世子笑道:“我方才也看见有个人影像是年兄,只是见旁边有佳人相伴,不敢上前唐突了。没想到果然是年兄在此,不知方才年兄身边那位佳人是哪家的闺秀?”
年景珩失笑道:“实不相瞒,那是舍妹。”
卫国公世子笑道:“是了,可是府中的婉柔姑娘,前些日子衍圣公府的花会,在下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我看方才那位的身量与婉柔姑娘并不相仿。”
年景珩摇头道:“不是,是我嫡亲的妹妹。”
卫国公世子挑眉道:“那倒是奇了,说来这些时日,还没听说过这位姑娘在哪家的花会上露过面呢。”
年景珩笑道:“还说呢,我这妹妹前段日子还生了一场大病,这两天身子才好些。她自小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如今刚回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只能在家中静养。”
虽说年景珩一向待人以诚,豁达洒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心眼。
清沅被家里找回来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就京中这重家世、身份的风气下,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从前为人仆婢,日后议亲时少不了麻烦。虽说年家的女儿不愁嫁,但总归还是少让人说些风言风语的好,免得日后让清沅听到了堵心。所以年夫人早就跟他统一了说辞,以防万一。
卫国公世子微微颔首:“原来是这样。既然今日在这里见了,不如大家一同坐下一叙,我来做东,近日这大观楼倒是有几样还算拿得出手的菜色。”
年景珩虽然心里痒痒,但还是拒绝道:“不了不了,多谢世子一番美意。只是我们方才已经用过饭了,何况今日还有事,世子看改日如何?”
卫国公世子笑道:“既然年兄今日不方便,我也就不强求。不过眼看着就要到重阳了,今年国公府打算在邀青年才俊、各家闺秀于京郊山上把酒言欢。若是年兄有意,不妨那时带上令妹一起。”
年景珩笑道:“既然世子都发话了,倒是若是方便,我定然赴约。好了不多说了,舍妹还在楼外等着我呢,改日有空,定然与世子好生把酒言欢。”
两人一番客气后,年景珩先转身告辞了。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一转身走远,原本言笑晏晏的卫国公世子瞬间敛起了笑容,眼眸深邃地看向年景珩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了视线。
等年景珩来到楼下,便又骑着马跟着马车,护送着年清沅一路往城郊的慈恩寺处走去。
出了城,再上了山,等到了慈恩寺时日头已经西移。
年景珩叫了一个小沙弥去通禀,不一会就来了管事的大和尚待他们去点长生灯。
因着上至权贵世家,下至黎民黔首,都有向神佛祈寿之意,故而慈恩寺辟了一整座大殿来供长明灯。这座大殿位于慈恩寺的东南一隅,四周古木参天,翠柏森森,幽静清冷。
但一到大殿门口,便能闻到温暖芬芳的佛檀香气,大殿内供着的长明灯犹如繁星坠地,里面的金身佛像在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仿佛真佛在前,令人不敢逼视。
年清沅跟在他们身后向内殿走,越往里四周长案上摆放的长明灯才渐渐减少,但里头的灯比外头的更高大精美,火焰愈发明亮,照得四周犹如直如白昼,所用的香烛也格外不同。
她从前便来过这里,知道外殿的都是寻常人家的长命灯,只有权贵官宦人家的长命灯才能供在这里头。不过想来后来永宁侯府破败,慈恩寺这群大和尚们这般抠门,她们家的长明灯早都撤下了吧。
想到这里,年清沅不由得哑然失笑。
趁着年景珩和大和尚说话之际,年清沅便在一旁随便看看。
她慢步走过旁边的佛龛香案,看着上面供着的一盏盏长明灯,下头都刻了木牌子,标注是哪家为什么人所供的,有的还在灯上另写了几个诸如“祝寿遐昌”之类的吉祥话。
年清沅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自己一个人拐进了殿内偏远的一角。
她一一扫过桌上的长明灯,突然被一个造型奇异的灯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盏黛青色玉灯,翠绿的枝蔓缠绕着底座,奇特的上头竟然被人雕成了镂空瓜形,罩着里头的烛焰。
她一扫下头木牌上的字,视线顿时凝住。
那上面写着:“为永宁侯府长房七女温氏清沅立”。
年清沅心跳如擂鼓,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这盏黛青玉灯只放在这偏僻的角落里,与周围林林总总的其余长明灯都格格不入,更不见温家其余人的灯,只有她一个人的。
但若是温家其余人的便也就罢了,为何她一个明明确确已经“死了”的人,还有人为她供了一盏长命灯在这里。那个人是谁?
年清沅低头看向那木牌,上头的字迹和里里外外统一由僧人刻上的痕迹显然不同。虽然刻字的人手艺生疏,但也能看出这字字峻拔,非一般人能有的手笔。翻过那木牌,只见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香炷远、祝生生韶年无限”。
年清沅不由得默然。
显然刻字供灯的这个人也是知道温七已经“死了”的。
她怔怔地有些出神,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了年景珩的声音。
年清沅回过神来,强笑道:“没什么,你都弄好了……”
年景珩凑过来一个大脑袋就要看,被年清沅毫不留情地推开:“好了,走了走了。”
几人出了大殿来到外面,闻到外头的空气时,这才尝尝地舒了口气。虽然檀香清淡幽雅,但是一直闻着也让人不舒服。更何况方才那大殿里空气流通不好,除了檀香还有各种香烛、烟火的气味,难免让人憋闷。
年清沅压下翻涌的心绪,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下山了。”
年景珩摸了摸肚子:“咱们今天出门走得晚,从这里回去还得好一会,不如我们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路上饿得发慌。”
年清沅颇有些无语,但还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吃点什么吧,我没什么胃口,就在这寺中四处逛逛。”
年景珩一听,这样也好,干脆让僧人上了一碗素面。
面条吃起来又简单又快,也不用清沅等太久。
这素面也是慈恩寺一道远近闻名的美味,有不少人都曾经想来慈恩寺一探究竟,但大多只知道前一天,做斋饭的伙头僧先将蘑菇熬出汁水来澄清,第二天再熬出笋汁。等到要做汤面时,这才加在其中。面条根根晶莹分明,柔韧筋道。至于再加了什么,外人就不知道了,怎么说这也是慈恩寺僧人们的看家手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让人偷学了去。
年景珩在母亲、妹妹注意不到的情况下,压根就不在意什么应有的吃相,一大碗面条呼噜呼噜吃完后一抹嘴,就跑出去找年清沅。
等年景珩找到人的时候,就见年清沅正在山门口外的一处茶摊上坐着,似乎是正在听其他桌上的茶客们闲聊,而且听得格外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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