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虽然气他,但还不至于亲自去告黑状,但年夫人还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少见地把年景珩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
年景珩先被叫到年夫人跟前时,还真以为是年清沅告状了。但他听到最后,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原来,他跟着生气的清沅一道回来后,山上出了事。
有刺客混了进去,引得当场一片动乱,最后还推到了铜灯树,火烧屏风长廊,赶上夜里起风,连那几座小楼都被烧得一干二净,虽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但山顶沦为一片火海,有不少人被火伤着了。若不是他们走得早,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年景珩这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切实地生出几分悔意。
一出了年夫人的院子,就赶去了抱琴居跟年清沅道歉。
毕竟过了一晚上,年清沅多少也冷静了些,也懒得和年景珩置气。倒是听了年景珩的话,知道了山上的那场变故,她连忙让人给沈府送了信,问沈檀书的情况。
沈檀书给她回信说她一切安好,让她切勿挂心,只是她近几天要处理府中的事,只怕不能时常给她回信。末尾还向年清沅请教,该如何挑选丫鬟的事情。
等回完了信,年清沅照例一边吃着翡翠甜饼,一边听着甘草念书,实则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头。
年景珩那个不靠谱的货,也不知是怎么搭上了萧忱的线。他那点小心思,即便一开始年清沅没看出来,这会也已经全都反应过来了,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她从前跟檀书提起过,她从前有一桩娃娃亲,定的人身份比她高贵,说的便是萧忱。
永宁侯府与卫国公府有旧,老国公昔日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开玩笑一般说要定了年清沅当她的孙媳妇。卫国公府或许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是永宁侯府里头还是颇为看重这桩婚事的,一直暗中有意促成此事,只是年清沅身子不好,到底是有些不方便。但平日宴会上,知道这件事的人,难免会拿他们二人打趣说笑。
但是从前她怎么没看出来,萧忱这家伙居然是这么一副轻佻的性子。
想到这里,年清沅不由得狠狠咬了一口翡翠甜饼。
半夏悄悄进来对年清沅道:“姑娘,留香居那边今日好像有些不对。早上那位去跟夫人请安过后,留香居便一直大门紧闭。里头的丫鬟今天也不见出来一个,听人说是出事了。”
年清沅闻言微微挑眉,然后莞尔道:“昨晚她也出去了?”
半夏愣了:“我这还没说,姑娘您怎么就知道了?”
年清沅呷了口茶,才道:“随便猜猜便是了。”
年婉柔已是待嫁之年,如今婚事未定,又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会有意留心。
真要说起来,年婉柔和年清沅的矛盾就在未来的婚事上。
年清沅归来之前,年婉柔可以以养女的身份,受着年家唯一女儿的名头;但她回来之后,一切就截然不同了。非但家中其余人的关切被她分了一大半去,就连婚事上也只能退居其后。
半夏继续跟年清沅讲着留香居那头的事。
如同年清沅先前所猜测的那样,昨日就在她们离开不久后,年婉柔便让人备了马车,也去了京郊。年景珩向来瞧不上年婉柔,自然不可能带她一道出去;不过反过来看,年婉柔也未必看得上放诞跳脱的年景珩会坏了她的好事,更不愿跟她们一道。
后来年清沅和年景珩争执,一怒之下先回了家,也没在那里呆上多久。就在她们走后不一会的功夫,就生了变乱。年婉柔仓皇下了山,惊魂未定地回了府,瞒下了年夫人。不想年夫人已经得知了昨晚上的事,今早在年婉柔去请安之时便把她好生说了一顿,让她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不要再出去了。
年清沅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这消息你是如何听来的?”
另一头,沈府,山月居。
鹊芝正跟几个丫鬟打着马吊,旁边还站了几个看热闹的。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跑进来个小丫头:“鹊芝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鹊芝皱眉呵斥道:“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做什么,后面难不成有狗在追你?”
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道:“人牙子到咱们府上来了,这是要选新人进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着,紧接着第二个来报信的丫头来了。
“鹊芝姐姐,姑娘叫咱们都去看着。”
鹊芝心里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强压下心神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姑娘叫你们去还不赶快去。你去通知其他人,让她们赶紧过去。”
众丫鬟这才一窝蜂散了。
鹊芝问一个小丫头道:“你燕草姐姐去了哪里?”
那小丫头道:“燕草姐姐已经被姑娘叫去了。”
鹊芝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打发了那小丫头,不知道这次姑娘又想做什么。
等她走过去时,远远地就看见前方的空地上站满了人。
小丫鬟搬了张藤条椅,沈檀书坐在上面,人牙子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
另一边是搬出来的箱笼,旁边一张书案上堆着册子,后面站着燕草。燕草抬眼看了一下鹊芝,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惶恐来。
沈檀书看都没看凑过来的鹊芝一眼,端着茶盏看着下头的丫鬟们,陷入了思考。
虽然先前跟年清沅传信问过如何挑选丫鬟的事,但年清沅说的也不能让她一眼就能透过皮囊,看出人心的好坏。更何况即便起初是个好的,再经了些事,指不定就变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沈檀书挑人基本上就是看着合眼缘的来。
个头高矮不论,重在体态匀称,目光不躲躲闪闪,没有卑琐之相。这些在人牙子那里都已经筛选、调教过了,一些大致的礼节上不会有什么错处,剩下的便只需看眼缘了。
沈檀书大致扫了一眼,便随意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人出来。
一旁山月居的丫鬟们个个都心里扑通扑通跳,看着那人牙子对着姑娘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生怕下一句就是要把她们其中某个人交给人牙子。
然而,令她们心不断下坠的是,选完人后,被沈檀书挑出来的那些丫鬟站在了一旁,但沈檀书并没有停下来的架势,甚至一旁的人牙子也没有带着人离开。
沈檀书轻轻扬起下巴,对那一旁的燕草道:“开始对册吧。”
鹊芝眼皮一跳,下唇不由得哆嗦起来。
燕草硬着头皮,拿着手中的簿册开始念着:“蕉叶纹冻石杯九只,廿六箱,四月中旬入。”
另一头查验箱子的是绣雁和文鸳两个带着几个小丫头,听了之后翻检箱子一通后道:
“姑娘,不曾寻着。”
沈檀书神色自若道:“继续对。”
燕草继续念下去,一直念到:“雨过天晴色釉瓷梅瓶,廿九箱,去年八月入。”
“姑娘,不曾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一本册子还没念完,没找着的物件已经越来越多,在场心里有鬼的人都是冷汗涔涔,那些虽然不沾过这些东西的也能察觉出气氛不对,个个噤若寒蝉。
鹊芝额头渗出了汗水,不由得出声道:“许是落在别处了。”
沈檀书看都没看她一眼,对燕草道:“好了,停下吧。”
燕草停了下来,口中发苦,但是眼珠子却还在不停地转动,快速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脱身。
沈檀书语气平静地问道:“我让你们掌管着册子和钥匙,看好了东西,如今这样,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待?”
燕草终于下定决心,当即颤声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
鹊芝愣愣地看着燕草,没想到她居然会一口承担下此事。
沈檀书瞥了燕草一眼:“你在京中没有家人,平日里也鲜少有出府的机会,又为何要拿府里的物件出去当了?你要这么多钱财有何用?换来的金银又在何处?”
燕草自然是张口结舌,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的样子。
到这会鹊芝已是明白今日逃不过这一遭了,咬了咬牙来到沈檀书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姑、姑娘……是奴婢有罪,少了的东西,是奴婢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只是……只是奴婢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奴婢是有苦衷的。”
沈檀书闭了闭眼:“你心思这样大了,看来也不适合留在府里了。”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鹊芝一下子浑身发软,向前膝行几步:“姑娘!姑娘,奴婢知错了!请姑娘看在奴婢侍奉您这些年的份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沈檀书蹙眉后退,反唇相讥道:“我为何要给你机会,难道从前那些日子,你就从没想过有今日吗?”
鹊芝没想到沈檀书竟然这么快就下定决心要把她撵走了,在她的设想里,即便沈檀书发现了这些事,但只要她在姑娘面前好生哭求一番,不就又没什么事了吗?从前不向来都是这样的吗?她虽然看着伶俐,但素来也不是个有急智的,这会已经方寸大乱,仓皇地看向一旁的燕草:“燕草,你替我说句话,你替我说句好话……”
燕草被她拉住衣摆,险些被拽得一个踉跄,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
但她不得不对着沈檀书连连磕头道:“姑娘,求您饶了鹊芝吧,她家里人不好,您若是赶她出去了,她可怎么过啊。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有看好鹊芝……”
沈檀书转头对人牙子道:“当初既然是你把她带来的,现在你就将她带走吧,沈府留不下这样的丫鬟。”
不过一句话,瞬间就抽空了鹊芝的力气,她腿一软,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鹊芝双眼含泪:“姑娘!姑娘!奴婢拿得只不过是些您用不上的簪环首饰和一些小摆件,库房里的大件奴婢从未敢沾手。沈府家大业大,您为何就不能给奴婢一条活路呢!”
说着,她声音拔高,状若疯癫地连连叩头,几下就把额头磕在出了血印子。
见鹊芝哭闹得凄厉,众人都被吓到了,一时不敢上前。
沈檀书厌烦道:“沈府哪怕有再多东西,与你有何干?”
说着她转头看向一旁的人牙子:“你也都看到了,这人偷取主家的财物,日后怎样就由你处置了。”
沈檀书呵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连拉带拽把鹊芝托了下去。
这一气选了七八个新丫头,又发落了一通旧人。且不说那咎由自取的鹊芝,其他平日里围着她们打转的丫鬟也没落着好。原先沈檀书身边等次高的丫鬟们只留下了绣雁文鸳两个,还被降成了二等。
这一下可好,吓得原先有些不老实的这会个个敛声屏气,噤若寒蝉。
沈檀书环视一周,这才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让茶香化去胸中残存的郁气。
“好了,这里的东西都收好,我现在要去看看兄长。”
沈檀书眉眼间的忧虑之色转瞬即逝,昨日山上那番变故,她毫发无伤,但沈端砚却是刺客的目标之一,虽无大碍,但也受了些许轻伤。
是逆贼作乱,还是朝中的局势已经到了对兄长这般不利的地步了吗?
沈檀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必须尽快把府里的事情解决好,至少不能再拖兄长的后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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