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沅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身边的人流越来越多。身旁的护卫被人群推挤着,不得已又重新靠拢了来,随时观察着四周。
一旁的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了悟大师佛法精深,但平日不见俗客。我与佛无缘,当年与大师不过数面之交。几年前京中变乱,大师深感世事无常,便决意四处云游。当时我有要务缠身,不得相送,说起来也算一桩憾事。”
年清沅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了悟大师生性闲散纵逸,四方云游乃是他的一桩心愿。能够抛下京中的俗务,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沈端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道:“慈恩寺贵为一国大寺,自然少不了红尘琐事烦扰。不过了悟大师口诵慈悲,当年那般时机,他却选择抛下一寺人,对大师而言自然是得偿所愿,但对于寺中的弟子却未必是件好事。”
年清沅微微皱眉,她总觉得沈端砚话里话外有些别的意思,仿佛他对老和尚很有些不满。
虽然她曾经对老和尚那一套神神叨叨的神佛之论不屑一顾,但她们毕竟相交一场,听沈端砚这般口气,心里难免会不舒服,语调平静地反驳道:
“我从前出身寒微,前些年的事也不过只在府中听外人说过大概。但据我所知,先帝虽然一向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但那两年的祸事并未牵连到方外之人。了悟大师当年曾不得已与京中一些权贵多有往来,想来看到平日烜赫一时的那些人最终纷纷落了那么个下场,不免感伤于世事,所以才会有云游一说吧。更何况慈恩寺中俗务,多年来早已交由其余僧人代为打理,即便了悟大师走了,应当也不算一走了之。”
沈端砚慢条斯理道:“先帝当年痛恨的不只是些贪官污吏,若非当年夺嫡之事留下许多是是非非,只怕如今的京城只会更加昌平。”
年清沅终于抬头看他一眼:“这里人多眼杂,大人还请慎言。”
沈端砚凝视着她:“陛下如今虽然年幼,但端谨圣明。如今宣平年间所贬斥的官员已逐渐有召回朝廷之势,包括当年被抄家夺爵的一些权贵,比如曾经的永宁侯府,日后说不定都会为他们洗刷冤屈。你也不必这般草木皆兵。”
听到永宁侯府四个字时,年清沅陡然心中一紧,若非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在沈端砚面前露出失态之色,只怕她此时此刻就要露出端倪了。心中越是狂跳,她的神情反而越为镇定,坦然问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说,当年那些被先帝抄家流放的权贵们,都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这话里还带着一丝顶撞的意味。
沈端砚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出破绽,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嘴角微微一勾:“那也未必。有些确实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另外有一些,则是罪有应得。”
“比如,刚才我们说过的永宁侯府。”
年清沅的心再度收紧,有种喘不上气来的难受。
她虽是闺阁女子,但也知道,官场之上可不会都是什么谦谦君子、饱学大儒。但凡有人的地方,必然藏污纳垢,更何况是这天底下距离荣华富贵最近的地方。永宁侯府家大业大,要想久久地在京中立足,若说不曾接触这些事情,只怕连三岁小儿都会笑掉大牙。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从旁人口中确认,自己曾经的家人是为害朝野的硕鼠,她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永宁侯府一家为曾经的三皇子效命,与如今西北那位王爷在朝中多有争斗,私底下做过不少腌臜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便不提了。不知姑娘可还记得数年前闽地的一场大水?当时上有天灾,下有人祸,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哀鸿遍野,处处都是人间惨相。”
年清沅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她身边的采薇正是那一场洪水的经历者。
她转头看向采薇,不远处的采薇正转头专注好奇地看着街上的花灯,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说什么。年清沅口中发苦,兀自硬着头皮道:“莫非是当年的永宁侯府与官员勾结,上下沆瀣一气,阻拦百姓入京状告?”
她说的正是当年洪水过后,闽地官员瞒报灾情一事。
上面的官员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死活,最终引得当地大乱,另有一伙灾民突破重重阻隔,只剩下寥寥几人,终于在御前敲响了登闻鼓,惊动了住在皇城里的隆庆帝。
隆庆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虽然对外是处理了一大批官员,引得百姓拍手称快,但熟知这些腌臜的年清沅自然明白,这事若真的上上下下查个清楚,拔出萝卜带出泥,绝对不止菜市口问斩的那十几个人。永宁侯府在朝中自有一些势力,若是为了护住那些官员,参与瞒报,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沈端砚微微一笑,吐出来的话却冰冷至极,毫无温度:“不仅如此,事后朝廷拨派下来的款粮,永宁侯府也有份一杯羹。”
虽然身上穿着狐裘斗篷,但这一瞬间,年清沅只觉出了彻骨的寒冷。
她低着头慢慢向前走,一时没有回话。周围人影晃动,正好遮住了她刹那的表情,让沈端砚都看不清她一时在想什么。
“所以,年姑娘,你说永宁侯府抄家流放,是不是罪有应得?”
沈端砚虽然仍旧语调悠然,但年清沅不知为何察觉出一丝他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
但这种感觉又转瞬即逝,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年清沅微微抿了抿嘴角,眼神看向前方,声音平稳:“自然是罪有应得。”
或许是极度的愤怒、失望等种种情绪的冲击,一直不怎么自在的年清沅这会终于头脑恢复了正常:“不过,沈大人今日为何频频提起这个永宁侯府,莫非是昔日与这一家人有过什么过节?大人分明先前还说,这永宁侯府的人说不定也能得到陛下的赦免,这后一句,反倒说起侯府昔日做过的龌龊事来了?”
沈端砚面色如常道:“或许是因为我曾与永宁侯府的温七姑娘有过数面之缘,她于我妹妹檀书又曾施以援手。几年前她在狱中病重而亡。我当时便心想,她这般心地纯善的人偏生在永宁侯府这样的污糟地方,最后又受家族连累,韶年而亡。”
年清沅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去在一旁低声道:“但凡女子,都是如此罢了。一生都托庇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般皆是命罢了。温七姑娘若是豁达之人,想来早就认命了。”
沈端砚看向满街灯彩,语气平静道:“是吗?但我不这么认为。蝼蚁尚且爱惜性命,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年清沅想起从前沈檀书跟她透露过的事,不动声色道:“听大人的话,莫非温七姑娘的病故还另有什么隐情?”
沈端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然道:“到了。”
年清沅抬头一看,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中被人群推挤着,来到了会仙楼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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