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静思轩内。
屋外夜色已深,和往常一样,沈端砚仍旧坐在案前批阅着公文。
上元夜的事虽然还没有彻查清楚,但已有了眉目。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永定桥、上元夜的幕后主使同为一拨人,这伙人大多来自闽地。至于余下的,便是刑部的事情了。
他是一朝首辅,等待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像这样深夜仍在批阅公文信件的日子,他也过了有几年了,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灯火跳跃着,不时发出灯花爆裂噼啪的声响,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笃笃笃——”
门外传来三下叩门声。
“进。”
“吱呀——”一声,六安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盒进来,关好了身后的门。
看着伏在案前的沈端砚,六安小心问道:“大人,您要不先吃点吧。”
沈端砚顿了一下,这才微微抬头,搁下笔问道:“封家娘子今日做了什么。”
六安难得见到他这么快就应了,立即殷勤道:“回大人的话,是鳗鱼面。”
平心而论,这确实算不上什么美味珍馐。若非知道沈端砚不重视口腹之欲,六安和封家娘子即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能这样糊弄了事。
沈大人素来讨厌麻烦,夜深人静的时候,若是做些过于繁琐精致的菜色,难免会让他不快。一碗简简单单的鳗鱼面,吃起来朴素,又有汤汤水水的,足以暖人肠胃。
沈端砚起身,走到另一边桌子上坐下。
六安一揭开食盒以及碗上的盖子,香气扑鼻而来。
这一碗鳗鱼面也是封家娘子拿出十二分的手艺做出来的,她将一整条上好的鳗鱼拆骨去皮,剔出雪白的鱼肉来。也不知道怎么熬出来的,只有浓郁的鲜香,没有半丝鱼腥气。
六安一边看着沈端砚吃,一边不住地夸赞道:“封家娘子这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即便是吃鳗鱼面,沈端砚的举止仍旧优雅,带着让人赏心悦目的美感。
他吃完了一碗面,这才慢条斯理道:“这本是她拿手的。”
沈大人不过说了一句话,六安就开始习惯性地拍起马屁来,无非是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自家大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慧眼识珠之类的话,随手救了一个妇人,便有这样好的手艺。
他过于聒噪,以至于沈端砚开始出神。哪怕是向来自律克制的他,酒足饭饱后都会有片刻的倦怠。
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又回到了案前坐下,却没有直接拿起公文来看,而是疲倦地揉了一揉眉心,问六安道:“姑娘这几日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
六安只当是他又想给沈檀书分摊事务,不免替沈檀书辩解两句:“大人,前些日子毕竟是在过节,府门外的人都想趁着这个时候来拜访您。今年您又将府内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姑娘,这来往应酬、上下打点的,姑娘也难免受累,再有……”
沈端砚可没那个耐心听他长篇大论,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也不出去和她的手帕交们多多走动?”
六安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但也继续解释道:“京兆尹府的那家里一摊子烂事,听说过了年也不得消停,所以姑娘也不好多打扰。如今正是四处走访亲友时,其余几家也不得闲。至于年府的那位姑娘,虽然两人不时常见面,但每日都有书信往来,连咱们府上的门子都认识年家跑腿的小厮了。”
“让文鸳她们两个多提点着她,去年府看看。”
六安揣摩着沈端砚的心思,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消息需要去年府上打探的?小的倒也认识年家三爷身边的几个仆从,使些银钱,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出来。”
沈端砚停下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若是想打听年家姑娘的事,你也能打听出来。”
六安愣在了原地,他家大人想打听人家姑娘的事,这是、这是想干什么呢?
沈端砚继续低头批阅着公文:“让你去办事,你便老老实实去办了便是,少做些无用功。再有下次敢胡乱揣测,你这个位置,便换了人来做吧。”
六安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端砚未置可否,六安一时也拿不准他的心意。
过了一会,六安脑子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回事道:“对了,大人,小的先前似乎挺姑娘说起过,前些日子年家姑娘似乎病了一场。您看,咱们是不是让人去送些补品什么的。”
沈端砚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嘲道:“你都能想到的事,以为檀书想不到吗?”
六安琢磨了一会,突然间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大人要的可不仅仅是寻常你来我往的普通客套,而是要真真切切地借此机会表达对那位年姑娘的关怀。
“去打听一下京城周遭的名医,请一两个,直接给年府的那位三爷递帖子。”
“是。”
六安得了令,没过一会就出来了。
等走出一段距离,六安回头望了一眼仍点着灯的静思轩方向,忍不住重重地搓了一把脸。
他觉得他确实是清醒的,可是他刚才怎么好像听见大人对年家的姑娘感兴趣了。
他站在原地又琢磨了好一会,也没琢磨出什么有用的结果,不由得一咬牙,喃喃自语道:“管她是哪家的小姐呢,既然大人说了,我去打听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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