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她与温韶偶尔在府里碰到,也只是客气地打个招呼,仿佛真的是一对刚见面不久的嫂嫂和小姑子,虽然听着亲近,但实则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情分。
年二回来后不到半个月,当今的少年皇帝就命人举行献俘仪式。
去岁的旱情,京都近一年来的动乱,以及不久前的上元夜都使得朝野上下弥漫着一股异常的氛围,朝中确实急需这样一次机会来重振精神,故而这次献俘办得很是隆重。
原本年清沅她们也要找个好的地段看一看凑热闹,不成想献俘前两日,她竟然又病了,只能卧床养着。让她心中百味杂陈的是,温韶也没有一同去,而是主动要求留下来陪她。
年清沅心里有些奇怪,这些日子温韶就算不是有意避着她也差不多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主动要来照顾她了。
喝完一碗苦药,年清沅忍着让半夏她们拿蜜饯的冲动,疲倦地苦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我这身子竟然这般不中用,今年才过去多久,我已经病了两次。”
温韶安慰她道:“生病虽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有些时候,人生一些小病也是无妨的,这是把身子里攒着的病气慢慢逸出来,便也就不至于再有什么大病。”
年清沅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哑然失笑,从前她就是这么哄她的。
温韶见她不信,便嫣然一笑道:“你不信我说的,这可是一位神医告诉我的。”
年清沅笑道:“那你说,那一位神医姓甚名甚?师承何处?又医活过几个死人?”
温韶正色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年纪小,从前没有听说过。那位神医名为莫怀古,我虽然不知他师承何处,但他的医术确实是厉害。”
这个名字让年清沅觉得隐隐有些耳熟,她很快就想起,从前她身子弱需要调养,看了不少郎中,也打听了许多名医,在许多不知从哪里听来的神医名字中似乎就有这个人。她眨巴了两下眼道:“这我确实没听说过,还请二嫂指教。”
温韶轻声道:“从前我也是与人说笑中无意听过这人的名字,只是这位神医性情乖僻,又踪迹不定,很难寻到他的下落。若非这两年去了西北,只怕找翻了天也找不到他。你道这位神医在哪?我初次见他,竟然是在边境的集市上,他医死了别人的羊,被人抓了打,若非你二哥出手相救,这位神医只怕要被当场打死了。”
年清沅大笑道:“这位神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看来他只会医人,却不会医羊。”
温韶见她笑了,也跟着笑道:“谁说他不会治,我事后问过他了,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他声称自己要研究一种能让人无痛无觉的药物,所以便先药倒了人家的羊,然后又去给羊治病。给羊诊脉的时候,他心里觉得这只羊颇为肥美,便忍不住把它治死了,想着这只羊若是死了,羊主人说不定能看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还分他一条烤羊腿呢。”
年清沅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说这些神医性情乖僻,我看倒真是如此。给羊诊脉,又要吃人家的羊,这事真是闻所未闻。只可怜了那只羊,还有羊的主人。”
温清沅也边说边笑道:“可不是,我们看他一身破烂,便替他赔了钱给那羊主人,对方这才罢休。起初这人还颇为高傲,说不想欠我们人情,打算替我们看病来还情。”
“结果呢?”年清沅好奇道。
温韶笑得眉眼弯弯:“你二哥说他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把他抓去了军中,哪怕他再怎么放纵不羁,到了那里他也逃不出去。其实你二哥见他虽然破衣烂衫,但相貌不凡,猜出他有几分本事,故意为之罢了。”
“既然是神医,又那般高傲,他难道也会对着二哥的军棍低头吗?”
温韶大笑:“什么对着军棍低头,不过饿了他两顿,他便垂头丧气地低头听令了。”
年清沅边笑边感叹道:“古人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神医反而为了两顿饭低头。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只可惜这么有趣的神医,竟然在京城中名声不显。”
“这一来是因为这人虽然性情放诞,但没有自吹自擂的爱好;二来这人疯疯癫癫,又性情高傲,让他出手救人何其难;三来他曾经立过誓,此生不踏入京城一步,人都不在京城里了,怎么可能声名传到这边来?”
“哦?听起来这其中又有一段渊源了。”
“据他自己说,是年轻时候与人比试医术,最终他输了,又被对方一顿羞辱,自此发狠立下重誓,此生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年清沅微微摇头:“医者仁心,若是连救人性命的医术都拿来做比试,这位神医也未免太儿戏了些。”
眼看年清沅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温韶不由得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年清沅道:“二嫂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能来陪我说说话解闷,我已经很知足了。”
温韶微微一笑:“我与妹妹一见如故,昔日我还未出阁时,家中并无亲姐妹,虽有两个情同姐妹的好友,但总归是没有亲生姐妹的。如今我已出嫁,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妹妹。亲姐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年清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献俘大典举办得异常成功,事后许多天,街头巷尾还在津津乐道着大破突厥这件事。
与之同时下来的,是朝廷的任命,年二毫无意外地仍然要回到西北。
即便再怎么不舍,离别那日还是很快就到了。
年夫人叹息道:“你们才刚回来这些日子,转眼就又要走了。”
温韶在一旁柔声道:“娘,西北的事不会太久了。等那边的事了,我们一定会早早地回来,在您的膝下尽孝。”
“说什么尽孝不尽孝的,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这里有你妹妹、你大哥和三弟呢。好男儿志在四方,老二四处闯荡,我替她高兴都来不及。唯一担心的是你,从成婚就跟着老二去西北过苦日子,如今还要去那边生活。”
温韶正要答话,突然一阵恶心眩晕,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凑过去安抚她,等温韶停下来,年清沅让人沏了梅子茶给她,担忧道:“好端端地,怎么干呕起来了,要我说你先别急着走了,还是留在京城多待一些日子。这一路上奔波劳累的,你只会更难受。”
她话一说完,才发现周围异常的安静。
年夫人和佟氏两人脸上都带着奇异的表情看着温韶,也不知是谁先喊出了一声:“快快,快让人请大夫来。”
一番人仰马翻后,大夫来为温韶诊脉了。
一屋子人屏气在一旁看了半天,直到大夫松开手,微笑着来到年夫人她们面前作揖:“恭喜夫人,是喜脉。”
虽然众人都有了预感,但这会听到大夫确切的答复还是一个个都喜出望外。
年二更是难以置信道:“我这就要当父亲了?”
他们同去边关几年,温韶的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他们还只道是今生也许跟大哥大嫂他们一样,没有子女缘。私底下说笑时,还拿年景珩来打趣。说年家这一带要开枝散叶,只怕重担要落在三弟身上了。却没想到,这一回了京城,反倒是他们第一个传出了喜讯。
佟氏半是嫉妒,半是含酸道:“二弟妹可真是让人羡慕。”
温韶只是低头羞涩地笑,手轻轻抚摸上小腹。
年清沅替她解围道:“您来羡慕二嫂,只怕二嫂也要羡慕您呢。如今二嫂有了身孕,只怕不能跟二哥一起走了,还是留在京城里养胎比较好。这一来,两人可就见不到了。还是您和大哥好,以后大哥就在京城里做官,你们天天就能见着。再沾沾二嫂的喜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家又要添一个孩子了。”
佟氏苦笑道:“真要那样,可真是托了二弟妹的福了呢。”
不过年清沅这一番话确实说在了点子上,温韶这一怀孕,确实不能再舟车劳顿地跟着年二去西北了,一旁的年婉柔一脸的若有所思。
再一看,这对夫妻已经在注视着对方。
众人会心一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先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这小两口。
待门关上,年二这才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上了温韶,许久之后两人才松开。
温韶把头靠在年二的肩头,轻声道:“我怀孕了,你也一定要回去吗?”
年二神情一滞,脸上的喜色这才渐渐退去,变为沉重:“阿韶,你知道的,我有我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如今西北的局势你也是清楚的,朝廷在那边得用的人不多。而且听说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京城中变故频频,我得回去,必须得回去。陛下和首辅大人又对我委以重任,我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情而弃家国于不顾。”
“所以你就要抛下我和孩子,去替皇帝卖命是吗?”
温韶松开手,轻轻推离了年二。
“阿韶……”年二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眼神里带了一丝恳求。
“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温韶仰起头深情地凝视着年二:“你有你的志向,我绝不阻拦。但我只有一句话,不管西北有多么凶险,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年二俯下身,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最终,两天后年二还是走了,留下了温韶在京城里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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