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向来只有在王朝倾颓、天下大乱,又或者是异族入侵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八王爷的旧部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来是没有打算收手了。
但是,让这样一支精兵一路南下,坐在皇宫里的小皇帝也只觉惴惴不安。
所以这些时日,沈端砚又忙了起来,到三更半夜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好歹是文官,只需在后方运筹帷幄就好,像年清沅的二哥,甚至还有定远将军,在这种时候都已经身处于战场之中。没错,自从西北起了乱子,定远将军也被派了出去,所以替檀书说亲的事情也不得不耽搁下来。
朝堂上的事沈端砚从不徇私,更何况这个私有没有还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呢。
这天夜里年清沅等沈端砚又一次等到睡着了,突然听到身边有轻微的响动,是甘草轻轻拍了拍她,提醒道:“夫人,大人回来了。”
年清沅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可费了半天劲,眼皮仿佛粘在了一处,她只能放弃努力,勉强记着沈端砚已经回来这件事。一听到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就叫了一声:“你回来了。”
说是叫人,可她的声音实在太轻,反倒像一只幼猫细细地咪呜了一声。
好在沈端砚都听到了,应了一声走到床边,掀开被窝就钻了进去。
秋日的夜晚已经带了寒气,沈端砚进屋之前先在旁边的偏屋里烤了火盆,把身上都烘暖了才到这屋里来。
年清沅也没察觉出其中的门道来,只觉得身边的人身上暖融融的,气息清冽又干净,整个人安心地枕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你说,这一次朝廷真的能平叛吗?”
沈端砚安抚道:“当然可以,别忘了,你夫君是首辅。我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他这话说的有点像哄小孩,着实没有什么可信度,也就是看年清沅正在犯困哄了她几句。
年清沅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其实不是也没关系。”
沈端砚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年清沅过了好长一会才闭着眼慢慢道:“当年你突然跟陛下请了圣旨赐婚,娘她担心我会被你欺负,告诉我日后即便是过不下去了,家里也会替我撑腰。你即便不当首辅也没什么关系,不做官也没有关系,和我一起回家蹭吃蹭喝也好。”
沈端砚听了低低地笑,整个胸膛都在震动,让枕在他胸口上的年清沅只觉得耳朵一阵酥痒:“我觉得我只会被年大人给扫地出门,娶了他的宝贝女儿,非但没能照顾好她, 反而让她因为我而担惊受怕。”他的声音低沉不失清越,说话从来都是不疾不徐,缓如江流。
年清沅也跟着低声地笑:“如果爹娘把你扫地出门,我也跟着你一起走。你可不要小看我,我有厨艺傍身,走到哪里都能养活你。”说到最后,语气自然带上了一点少见的娇蛮。
两人都心知肚明是在说笑,互相打趣个没完。
过了一会沈端砚才叹息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有分寸。即便不为了我自己,只为了你我也舍不得。”
年清沅小声地嘟囔道:“其实我也没有很担心,只是觉得……”
才说到这里,年清沅自觉不对,顿时住口不提。
偏生沈端砚还要追问:“觉得什么?”
他接连追问几次,不依不饶地要问一个结果,年清沅只好叹了一口气,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半是埋怨半是撒娇道:
“我只是觉得你太忙了。”
好像忙到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分给其他的事情。
比如说她。
她知道沈端砚心疼她,也不需要用熬夜或者早起来等他,做一个贤惠妻子的模样。可之所以还这样做,只是因为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哪怕那几句话只是没什么用的“在宫里多吃饭”“早回来”。
从前她没有那么在乎,但一日日下来她的心态早和最初之时不同。
当然,年清沅也知道她这样想不对,所以才会说了一半就停下。
沈端砚毕竟是男子,有他自己的抱负。她作为他的妻子,不应当阻拦他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沈端砚还是太忙了,忙到时常一天都见不到人,忙到只有夜里才能回来。
年清沅不是那种不会自我排遣、整日埋怨的人,白日在府中,她可以打理府里的账务,可以四处去出席宴会,也可以和沈檀书一起品茗论诗。但是这些对她而言都不是最想要的,她其实还是最想沈端砚能多在她身边多陪陪她。
而且,她的内心深处还有更深一层的隐忧。
年清沅虽然只喜欢读地理方志,但并不意味着她不看史书。
纵观历朝历代史书,但凡托孤之臣,很少能有好下场的。沈端砚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托孤之臣,景和帝也就是当今的小皇帝即位之时,年龄也不算太小,但还是掩盖不了这对君臣的年龄差距。一个羽翼渐丰,一个是已经在朝野中颇具声望的年轻首辅。
谁又能保证,一生都能够做到简在帝心、恩宠不断呢。
眼下沈端砚风光无限,是因为小皇帝还需要这位年轻的太傅为他把控局势,还需要他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一旦将来两人之间有了龃龉,再想全身而退,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毕竟朝堂之上的许多事,还是太危险了。
年清沅怎么说都是一直生活在京城顶层的世家之中,对底下的暗潮汹涌知之甚深。
她其实有点害怕。
这一次沈端砚沉默了很久,才对她轻声道:“先睡吧,最近事情太多,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再好好商量。”
年清沅也知道,她这么早就提出要求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沈端砚还年轻,他才刚到而立之年,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她也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时候还早着呢,等以后再说吧。
年清沅这么想着,偎在他怀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为何,她近来总是有些嗜睡。可能是自从上次出了事,她也不怎么出府,整天待在府里的缘故,吃了睡睡了吃,所以人越来越困倦,胃口也不大好。今天傍晚沈端砚不在,她本来想吃酸甜可口的松鼠鳜鱼,结果没吃几口就没了心思。
可能是一直待在府里太无聊了吧。
年清沅模模糊糊地想。
等这些事情都了了,她一定要和端砚好好出去玩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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