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定远将军府结亲的事,最后还是告吹了。
虽然沈檀书让沈端砚再去问一次定远将军那边的意见,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饶是定远将军怎么和他的母亲解释,怎么告诉她沈首辅那样做是以退为进,她始终都不肯点头。再一说,她又要寻死觅活,又拿定远将军那早死的爹来说事。她虽然出身贫寒,却有着平头小老百姓的精明与狡诈。
什么以退为进,呸,若非陛下已经用不着他沈端砚了,他怎么可能会用得着玩这出把戏。难怪先前堂堂一个首辅的妹妹竟然到主动到要上门来问婚约。搞不好背地里是个不知羞耻的偷了汉子,看她儿子老实想要祸害呢。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在口头上说出来,但是意思却很明确。
——沈檀书想要进她家的门,挡了她儿子飞黄腾达的路,这不可能!
到最后,定远将军自己也心灰意冷,只能苦笑着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折腾到这会,已经是这一年五月了。年清沅眼看就要临盆,沈端砚自然不可能让她出来见客,省得她再被气到,自己亲自在前堂见了定远将军。
而此时的年清沅正在小厨房忙着让人做奶油凤梨冻。
这一道菜是从东南沿海闽粤一带传来的,据说还有西洋风味,是由了悟大师的师弟寒山和尚提供的方子。这个胖和尚虽然和年清沅也不太对付,不过两人都有同一个爱好——吃,尤其是吃甜食。这道点心本身做起来并不难,只是一些用料比较麻烦。
寒山虽然喝酒吃肉,是个浑和尚,但在京中大张旗鼓地搜寻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特意把方子送给了年清沅,让她帮忙做出来。
年清沅的肚子发作出来时,这道奶油凤梨冻刚好已经做成了。
这道甜点做起来着实不易,几乎耗了年清沅和小厨房的人两三天的功夫。
先是要寻到合适的凤梨,其次还要找到琼脂与鲜奶油,光这就耗费了不少功夫。等挑完合适的风里后,将其切片,捣出汁水来,再将琼脂浸泡煮化,将糖、果肉和汁水都倒入其中再次煮开。等停了火,再将其倒入预先准备好的刻花模子里,再放入冰盆中冻上一会,最后才取出。
做好的奶油凤梨冻个个晶莹剔透,润泽小巧,色泽呈鲜艳的鹅黄,让人食指大动。不仅周围观看的丫鬟们纷纷称奇,就连见多识广的年清沅也等不及沈端砚,正准备自己先尝一小块,突然觉得肚子隐隐作痛起来,当即脸色苍白。
旁边的甘草、半夏两人一直注意着她,一见她脸色不对就知道了,连忙叫了起来:“快快,快扶夫人回屋里去!”
“快快,都别愣着!去叫稳婆!去叫大人!去叫大夫!还有,也去年府报个信。”
两个大丫鬟虽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起初有些慌乱,但到底还是身经百战,很快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众人来,并让力气大的婆子先抬着年清沅回里屋去。
年清沅只觉肚子虽然疼,但似乎还没疼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虽然白着一张脸,但还是提醒甘草她们道:“把那碟子奶油菠萝冻给我拿到房里来,我还没吃呢。”
半夏脸色木然,这都要生孩子了,她们主子还惦记着这一口呢。
报信的人最先通知到前面正在和定远将军谈话的沈端砚。
一听说年清沅那里已经要分娩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端砚顿时不冷静了,连再敷衍几句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撂下一句“送客”就冲了出去。
身后的定远将军愣了愣,随后苦笑。
六安在一旁客气地引了他出了前堂,代沈端砚送客。还没走多远,迎头就碰见同样听说消息、匆匆赶来的沈檀书,两边不由得同时一愣。
不等沈檀书发话,六安就自觉地要退下了,却被她叫住:“六安,你不必离开,我和将军说几句话就走。”
六安心道这叫什么事,却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沈檀书很客气地先问了一句:“多日不见,不知将军近来可好?”
因为匆忙赶来,她今日穿了一件家常的月白对襟绣茶花的上衣和竹青色折裥裙,却依然亭亭玉立,清丽端庄。
其实她不必问,只看定远将军憔悴的神色便能知道,他最近这段时日夹在两边格外为难。一边是辛辛苦苦将他抚养成人的寡母,另一边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无论偏向哪一边,对另外一边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尽管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但定远将军还是点了点头:“我很好,只是……辜负了姑娘。”
他原本想问沈檀书一句,她近来可好。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道歉。
——是他他出尔反尔,坏了婚约,再问她好不好只会显得虚伪可笑。
谁知沈檀书仍然目光清朗:“将军何谈辜负不辜负,你我的婚约并未定下,早早散了也不影响各自的嫁娶。如今这样,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定远将军只觉口中苦涩,讷讷不知如何应答,却又听沈檀书道:“我长嫂临盆在即 ,恕檀书今日不能与将军多言。当日救命之恩,檀书铭记在心,若是将来将军有难,但凡檀书能做的,必然赴汤蹈火。至于婚约一事,今生既已无缘,乃是你我命中注定。还请将军宽心,你我就此别过。”说罢她不再犹豫,当即转身离开。
定远将军站在原地,看着沈檀书的背影消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还是一旁的六安道了一句:“定远将军,您请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下,转过身来,正好和沈檀书离开的方向相对,就像他们的一场相遇,匆匆擦肩而过后越走越远。
…
而另一边,沈端砚不顾阻拦才一进产房,就看见那个吓得他心脏都快停了的人正皱着眉头躺在榻上,用竹签子小口地吃着奶油凤梨冻,不由得气息一滞,停下了脚步。
这奶油凤梨冻清香甜爽、柔滑可口,几乎到了入口即化的地步,若非肚子还隐隐抽痛着,对于年清沅这种嗜甜的人来说简直是无上美味。
她才吃了两块,就见沈端砚进来,连忙招手道:“你快来尝尝。”
沈端砚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来到床榻边上坐下问道:“你肚子疼不疼,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吃东西。你不用怕,一会我会一直陪在这里。”
年清沅抬头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人家都说了,产房污秽,男子不能随便进。而且你又不会接生,更不通医术,在这里也只能给人添乱。”说着她用竹签串起一块冻糕,颤巍巍地送到了沈端砚嘴边。
沈端砚一口吃下,含混不清地劝道:“我留在这里,不会给稳婆和大夫添乱的,你若是怕了,就抓着我的手,若是疼了,咬上一口也是好的。”
他吃完之后拿过年清沅手中的竹签,随手扔在了一旁,并皱眉对旁边的丫鬟们道:“你们也不看着点夫人,万一被竹签子戳到怎么办。”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先出声。
他又扫了一眼装冻糕的碟子,不等年清沅开口就自行拿了起来,放到远处的桌子上,从容不迫地顶着年清沅恼怒的目光吩咐道:“趁夫人疼得还不厉害,去做点吃的送过来,不要拿点心,吃了不顶饿,一会也不长力气。”
等丫鬟领命下去了,年清沅才不高兴地哼哼道:“你倒是比我想的镇定。”
沈端砚镇定自若地握住她的一只手:“所以一会你也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让年清沅莫名鼻头一酸,小声附和道:“我不怕,我才不怕。”
饶是两人都做足了准备,一个时辰后,阵痛真正开始时,年清沅还是遭受不住,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面色苍白,整个人呻吟不断。疼痛犹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仿佛绵绵无穷,没有尽头。可饶是这样,稳婆还是在旁边聒噪。
“夫人,您用力,吸气,呼气,对,就这样。”
年清沅按照稳婆所说的反复几次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问道:“沈、沈端砚,到底什么时候,才、才能停下呀。”
一旁握着她一只手的沈端砚也和她一样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闻言茫然地看向同样守在床边的沈檀书。沈檀书只觉一阵头大,但也只能帮忙安慰道:“就快了,就快了。”
说话之间,年夫人她们也终于到了。
一进来年夫人就看到沈端砚守在床边,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道:“你一个男子在这里做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给人添乱。”
沈端砚这会心神不定、眼神飘忽,也没了平日里身为首辅的架子,在年夫人面前就如同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般束手束脚。
他尴尬地解释道:“清沅害怕,让我多陪陪她吧。”
声音还难得带了几分低声下气的恳求。
年夫人的原意还是要赶他出去,可见他这样,反而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起守着。
整整一下午的功夫,年清沅叫得喉咙都有些沙哑了,总算在傍晚时分,晚霞满天之时,守在门外的年大人、年景珩他们几个总算听到里面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还没等里面接生的稳婆出来,他们就听到里面人的声音:“是个千金。”
年景珩顿时一蹦三尺高:“是个女儿!是个女儿!女儿好,女二好!”
年大人沉着一张老脸呵斥道:“你在这里跳什么跳,生女儿好什么了!”
他扫视了四周一眼,才对年景珩低声道:“你懂什么,沈家一脉单传,你妹妹这一胎不是男丁,日后免不了还要再受一回苦。”
年景珩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不过不管怎么说,年清沅除了开始稍微吃了点苦头外,最后还是顺利把孩子生下来了,而且母女平安,让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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