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当——”
“当——”
初晨第一缕浅金色的日光刺破京城上空的云层时,早已有无数平民百姓打着呵欠来到自家庭院或者门外的街道上,准备为新的一天忙碌生计,突然听到这一阵钟声。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晨起的士人女子,都纷纷驻足,下意识地抬头向皇城方向望去。
那钟声宏大悠长,一连响了九下,乃是丧钟。
自从沈端砚离去之后,年清沅整整一夜未能阖眼。直至天明时分才靠在床边打了个盹,意识昏沉之间,突然听得这阵声音,顿时整个人都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人进来,而后才揉着眼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声音?”
青黛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这声音应该是从皇宫方向传来的。”
年清沅揉眼的动作一顿,良久才放下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了祭天等重要的日子外,皇城鸣钟,只有一种可能,宫里有贵人薨逝了。而宫里值得鸣钟昭告天下的贵人至多不过两位,其中一位昨夜突然紧急召了沈端砚进宫。
那么只有可能是小皇帝驾崩了。
虽然从昨夜起,年清沅就猜到有这种可能,但真的确定后,心里还是起了滔天巨浪。
小皇帝这几年虽说行事荒唐,沉溺于淫乐,但毕竟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心里虽然有了不好的猜测,但眼下什么都不能确定,索性还不如不想。不过皇帝死了,朝中只怕又要起风浪。
她有些担心沈端砚。
等半夏她们打了水来,年清沅匆匆洗了把脸,之后就叫来了沈檀书。
姑嫂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逗着小阿榴,等着沈端砚回来。
小阿榴懵懵懂懂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着阿娘和姑姑两人偶尔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但只要她们偶尔停下来一逗她,她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直等到快要中午了,阿榴饿了,想吃点心。
年清沅想了想,问半夏道:“上次那种油炸的面点,阿榴喜欢吃的,再让人少送一点过来,先给她垫垫肚子。”
半夏立即知会道:“您是说那道‘见风消’吧,奴婢这就让人送过来。”
年清沅滞了滞,才道:“换成别的吧,这个名字不吉利。”
见风消,随风而消散,这个名字确实不吉利。
景和帝突然驾崩,京城震动。
这一天直到半夜,沈端砚才从宫中回来。
早在天明之前,朝中重臣已经奉诏秘密入宫。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一边着手准备为景和帝下葬,一边准备太子登基等诸多事宜。随后才让人敲响了大钟,通知文武百官入内。
景和帝的死法并不光彩,群臣听说个大概后便心知肚明,对下葬的事一笔带过。太子本就是储君,虽然年幼,但即位一事名正言顺,没有任何人能反对。至于温贵妃,景和帝一死,她一个有宠无子的贵妃自然就失了势,要如何处置不过是皇后一句话的事。
沈端砚作为首辅,同时又是皇后信重的大臣,理所当然地在宫里忙到了最后,这才辞别了太子和皇后他们。等他回到府里时,夜已经深了。
霜月如钩,疏星几点,空气中寒意逼人。
已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小路两边传来细细的虫鸣声。
前方的院子里还为他留了灯,朦胧昏黄的光亮让沈端砚心下一暖,脚下又快了几分。
如他所想的一样,年清沅还在房里等他。
她身穿雪白的中衣,领口松松地散开。手里还捧着一卷书,正在低头看着。因为已经卸去了钗环簪饰,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上,身上盖着织锦被。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恰好迎上了沈端砚的目光。
直到看到了她,沈端砚整个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坐到床边轻轻揽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年清沅抬头微笑:“你我夫妻,说这些做什么。今日在宫里可还好?”
沈端砚微微颔首,没有瞒她,把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饶是已经猜到这种可能,年清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皇后、皇后这是怎么想的,她居然、居然敢这样做。”
弑君,这种事她想一想都会觉得心惊肉跳,却没想到小皇后竟然做出来这种事。而且是在大过年的时候。
沈端砚淡淡道:“皇后性情刚烈偏执,能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足为奇。昨夜二皇子发了高烧,命悬一线,据说凤仪宫那边几次去催人问过,陛下和温贵妃寻欢作乐都顾不上。再加上先前太子出过一回事,皇后在怒火攻心之下,未免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小皇帝若是还活着,有温清语和后宫越来越多的妃子们在,小皇后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难捱。就如同这三年一样,情分被日复一日地消磨殆尽,怨恨却与日俱增。她若是继续束手待毙下去,最后非但自己要沦落到命运由他人掌握的境地,甚至有可能连累自己年幼的儿子们。而小皇帝死了,她的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皇后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应当如何取舍,她也是这样做的。
年清沅问道:“二皇子如今可还好?”
沈端砚点了点头:“昨夜原本还高烧不退,太医们几乎都要认为他活不成了。不过二皇子福寿绵长,今日天明时分终于慢慢退了烧,现在想来应该平安无事了。”
对于皇家这些秘辛,年清沅也很是唏嘘。
不过这些和眼下关系不大,所以她感叹完后,便催促沈端砚道:“好了,早些睡吧,接下来几天还有得忙活呢。”
吹了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接下来的半个月就如同年清沅所说的那样,沈端砚和文武百官忙着为景和帝定下谥号、葬入皇陵,同时还要准备太子登基前的诸多事宜。这期间,年清沅作为命妇,还和众多诰命夫人一起进了宫,哀悼年轻皇帝的突然逝世。
因是国丧,众人俱服缟素,头簪素银钗,没了往日的争奇斗艳。
等到了殿内,年轻的皇后眼眶红肿,几次险些哭晕过去,幸得众夫人开解要为年幼的太子和二皇子着想,她这才渐渐止了泪。
而年清沅作为为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之一,只能打心眼里佩服小皇后这番唱作俱佳的演技。
慢慢地,终于到了太子登基这一日。
沈端砚作为文官之首,和众臣子身着朝服在景乾宫前列队等候。
前一日夜里,年幼的小太子还在睡梦中迷糊时,就已被自己的母后催促起来。在宫女太监的忙碌下,他沐浴、更衣,穿好了孝服前去宗庙拜祭。之后再换上明黄衮服,头戴冠冕,乘着銮驾前往景乾宫。
鸿胪寺的官员们前方引路,沈端砚率文武百官进入宫城,在景乾宫正前方的广场上,文武分成左右两列静跪,等待未来天子的到来。
不一会,年轻的太后这才拉着太子的手,一步步穿过人群,向着景乾宫至高处一步步登去。
汉白玉的重阶九层又九层,乃是至尊之数。对于年幼的帝王来说,若是没有母后的牵引,走这条路,这并不容易。
他懵懵懂懂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迈动着小短腿跟着母后费力地登上台阶,眼神一直看向前方的巍峨宫殿,湛湛天宇。尽管眼下的他并不明白,这象征着什么。
最终,他站在了至高处,看着下面叩拜在地的文武百官,有些不安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后。
年轻的太后容颜素净,端庄从容,对他微微一笑,小声地提示着他应当如何。
有了最熟悉的母后在身侧,他才稍稍觉得安心,一板一眼地按照几日前母后和礼官所教的,向上苍做出祷告的模样来。
尽管小皇帝的动作稚嫩,但流程还是顺利地完成了大半。
终于,大太监双手拿过诏书,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尖利悠长的嗓音在整个景乾宫上空回荡。
年轻的太后思绪也随之飘远。
这样的场景,许多年前她也曾经历过一回。
下首的太监还在念着:“先帝骤崩,归于山陵。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先帝之遗志,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
只是那时候,她没能陪着皇帝站在巅峰,而是作为太子妃在下方,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当年的她,青涩、稚嫩、懵懂,虽比身边的儿子年龄大了许多,但还是同样茫然无措、激动中带着一丝不安地看着,甚至还大着胆子,去偷偷握了握同样激动不安的太子的手。
后来他成了皇帝,她成了皇后,两人同样又经历了一次这样宏大的场面。虽然表面上比第一次时镇定得多,可登记前后的几日,床榻上相对的少年男女却因心潮澎湃,连续说了几晚的话,天真地幻想着遥远的未来。
无论哪一个身份,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走到今天。
风很大,吹得袍袖猎猎作响。
当年纯真的誓言也在不知不觉中,随风而散了。
小太后的眼神一一扫过广场上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前几日还在为先帝之死而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转眼之间,又要拥戴她的儿子登上皇位。一代新人换旧人,即便你是九五之尊,也逆转不了这种局势。
隆庆帝如是,宣平帝如是,景和帝亦是如此。
想到那个人,她的心中还是难免有一丝钝痛,但转瞬即逝。覆水难收,如今再想这些,对她而言已无益。往后今生,她唯一的依靠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小太后的眼眸重新变得坚定。
恰在此时,太监已经将诏书念到了最后,拉长了腔调。
“谨于今时祇告天地,即皇帝位——”
下面群臣跪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钟磬齐鸣,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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