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穿着烟粉色的绣衫,淡黄披帛缠搂着双臂。
因为害怕,她抱着丫鬟的腰,头埋进丫鬟怀里,她转过头来时,娇嫩嫩的脸上犹带一丝淡淡泪痕,眼神无辜而迷惘。
隔世再见,卫晏洵有一种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是看到她惊诧又陌生的眼神,又强忍住了。
丫鬟凝冬先出声道:“多谢公子相救,若非有你,我家姑娘就危险了。”
姜云如这时也缓了过来,垂首轻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卫晏洵回神,亦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没有伤到吧?”
姜云如捂了捂胳膊,摇头:“我没事,劳公子牵挂了。”
“姑娘!”
车夫这时候才疾跑过来,问过主子无事,便向卫晏洵拱手哈腰:“多谢壮士救了我家姑娘,若不是有你,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何伯说什么呢,”姜云如不敢看卫晏洵,半垂着眸道,“有我给你求情,哪就要你的命了?”
“是是是,姑娘心善!”
车夫憨笑了几声,要接过卫晏洵手里的缰绳,卫晏洵把缰绳交到他手里,然后回头,朝姜云如露出一个饱含温柔的笑,便跳下了车。
马车慢慢地往前走,卫晏洵耳聪目明,清楚地听到车里的说话声:
“姑娘,将才那位公子可真英俊!他还朝姑娘笑了,肯定又是喜欢姑娘的吧!”
“你别胡说八道……”
莺声娇软恰啼,卫晏洵眼前浮现出她害羞时可怜可爱的面庞,不自觉又扬起嘴角。
笑着笑着,又复悲凉,一股哀伤之意涌上心头。
不知前世他死后,云儿又是什么境遇?她可还能好好活着?还是,也随他去了?
脚下忽然踩到一块硬物,卫晏洵低头,泥水里有清澈的紫光在闪烁,捡起一看,竟是一枚紫翡翠,应当是刚刚马车晃荡时甩出来的。
翡翠圆润莹亮,饱满如将滴未滴的水珠,上面细细地刻着“云如”二字。
他们是前世的夫妻,卫晏洵自然对此物十分熟悉,他揩拭干净,握在手中,焦躁的心头如被一只柔软的手抚慰过,将刚才的哀伤全部抚平了。
他无法久留京城,不一定有机会再相见,难道这是天赐的缘分,让他再去见她一面?
一念至此,卫晏洵果断将翡翠揣于怀中,重又上了山。
寺院很大,塔殿颇多,卫晏洵往年轻女子常去的姻缘树、玄武泉等几个地方找了个遍,皆未见姜云如身影。
他心中惶惶,漫无目的地在桃花林中穿梭,偶听得山鸟扑棱棱展翅的声音,飞翔的身影从头顶掠过,卫晏洵仰头,视野一转,想见之人竟就在桃花掩映之间。
他心中一喜,刚迈出一步,便听到姜云如娇怯的声音:
“王爷约我出来,难道就为了欺负我?”
“云儿何出此言?近来政务繁忙,我已许久不见你,听说山寺桃花开得极好,你又是爱花之人,特地邀你前来一同赏看。偏你这小女子,竟不领情?”
男子的声音含着淡淡的戏谑与宠昵,微微低沉的音调带足了撩人的意味。卫晏洵听在耳朵里,脑子几乎要炸开。
他不敢置信,僵硬地移动了一步,只见繁密桃枝之后,一个金褐锦衣男子与姜云如站得很近。
三王!
是他弑父杀母的仇人!
是将周家满门抄斩、将他手下两千精锐亲兵隔绝于关外、逼宫篡位的三王!
卫晏洵咬紧牙关,握紧的双拳咔咔作响,这一刻,竟比身中万箭时更觉钻心剜骨之痛。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不顾一切冲上去一刀杀了三王,却自虐一般地站在原地,直愣愣看着花间那对男女打情骂俏。
成王贴着姜云如的耳朵低声狎昵,姜云如脸羞得通红,双手矜持地垂在身前。
“佛门乃清净之地,王爷你……你不要这样子,叫云如为难。”
“你这女子,脸皮这样薄。”成王伸手摸了摸姜云如的雪腮,笑道,“不过,本王就喜欢你这样的。”
姜云如羞涩地将手抵在他胸前,却并不怎么反抗。
成王问道:“我对你可好?有一个皇子倾心于你、帮你摆平家中的糟心事,你可高兴?”
姜云如扭过身子,抿唇扭捏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来京城之前,云如只想嫁一个平凡的门户,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要不是……齐大非偶,我可不愿嫁入皇家。”
“要不是什么?要不是遇上了我?”成王环住她的腰肢,温笑道,“看来,我是你的例外呢。”
说罢,他便吻下来,姜云如略挣扎了一回,便陷进了他的温柔攻势之中。
卫晏洵耳边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与姜云如情到浓时,她对自己大表爱恋之意。
“……从前便听说,天家之门,水深似海,若非遇见你,我生生世世都绝无可能嫁进皇家。”
彼时他笑:“那若没有我,又有其他皇子用尽手段也要娶你,你当如何?”
“那我便断发毁容,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叫人遂了愿!”
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尚未成婚时。周皇后不喜姜云如,令姜云如受了委屈,卫晏洵从中调停,并十分强硬地忤逆了周皇后,放言:“若不能娶云儿为妻,我便终生不娶!”
姜云如感动于他的维护与真情,于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昔日海誓山盟犹在耳畔,情比金坚仿佛就在昨日,可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原来,她也不是非他不可,没有了他,她还是会爱上其他皇子,对其他男子说出一样的话。
卫晏洵不知自己该不该生姜云如的气。理智告诉他,两世境遇不同,太多事情变了,此时姜云如并不认识他,更不记得前世之事,这般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可如果这辈子和上辈子的姜云如,就是同样一个人呢?
所谓的“命中注定”、“天付良缘”,所有的“生世相约”“情爱天长”,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的心,像尖刀剜剐一样的痛,失望的苦水将胸腔充斥成汪洋。
低头之时,手中的翡翠仍然鲜亮。
原来光润如玉亦能硌痛掌心啊。
尽管得以重来,然而终究,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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