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簇灯火如豆搁在西窗边,明明灭灭。
浅灵手撑着脸,望着窗外满天星河,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
门外叩了两下,乔大宝推门进来,手里捧了茶壶,轻手轻脚走过来。
“我看你灯还亮着,想你这么久没换水,茶都凉了吧,喝我这个。”
乔大宝倒了一杯茶给她,然后拉过一只凳子,坐在她旁边。
“白天那公子找你做什么?”
浅灵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末了只是叹一口气。
“没什么。”
乔大宝横她一眼。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话本里都写着呢,什么‘我予卿卿高堂祥乐一生荣华了无牵挂,卿卿赠我妾意缠绵百年相伴软玉温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从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开始的,那个白衣公子,定然也是这个意思。”
她一猜就中,浅灵无法反驳,看着手里的瓷杯不说话。
乔大宝长长一叹:“我要是像你一样漂亮就好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如果跟你一样漂亮,没准人家看上的就是我呀。我又比你傻,要不是看你枯坐在这半天,我还以为跟个长得俊的男人走就是天大的好事呢,那样既能救阿娘,也能省了你这许多烦恼。”
浅灵淡笑了一下:“你的模样,是最好的。”恰到好处的美。
她放下杯子,仍是撑脸看天。
乔大宝看她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便欲回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来,拉着浅灵的手,泪眼婆娑。
“二宝,如果真的逼不得已到了那一步,你也不要怕,还跟从前求齐老爷一样求他,让我和阿娘跟你一起去,咱三个还是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
被抓的,是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娘,乔大宝不可能弃之不顾,她知道浅灵也不可能置陈小娥于不顾,并没有虚伪地出言劝阻她去委身他人,她所能承诺的,只有一生的陪伴。
这是姐妹多年的默契,浅灵明白她的意思,她道:“好,让我再想想。”
乔大宝心里惶惶然地回去,睁眼到四更才勉强睡着。
天亮后,她起身穿衣,利落地洗漱完,心里惦记着浅灵昨晚没吃两口饭,打算下去要份早膳。
谁知手刚摸到门板,房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浅灵立在她门口,身上穿的是昨晚那身衣服,连衣带的系法都没有变过。
一夜过去,她眼下并无青黑之色,仍是柔肤软雪,灵眸亮璨。
“有件事,你得帮我。”
姬殊白说得没错,她这样的出身注定怀璧其罪,往后余生,围绕着她的是是非非定然纷纷扰扰,连绵不尽。
若能遇到一个身份贵重又品格良好的人家托庇其下,这些困扰她的、妨害她的、威胁她的人和事,通通都会如云烟散尽。而她虽会寄人篱下,失去一些自由与自主的权利,但两相权衡,后者的好处还是要比前者多得多。
她固然不喜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他人,但真到了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境地了,她愿意这么做。
但是现在
——还没到那个时候!
今日的扬州,艳阳高照。
初夏至了,女子身上的衣衫已渐渐变得薄透,服色也从清新淡雅的粉绿轻红,变成明丽俏皮的橙黄橘绿。
身畔走过一个娇袅如柳的黄裙女子,香风迷人,齐宏达多看了两眼,发痒的手指动了动,又狠心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最后他在醉欢楼下停住了脚步,楼上吴侬软语的唱调柔媚又勾魂,诱着他上楼。
“少爷,您不能去啊。”
小厮苦着脸道:“老太爷说了,酒肉、妓子、伶人、赌场都不能沾,等过了丧礼,您才能去。”
“本少爷知道,用得着你说,烦人!”
齐宏达满心烦躁,小厮又提议道:“不然少爷在对面茶楼喝喝茶,吃吃点心,虽然看不到歌舞,听上一耳朵也是好的。”
齐宏达觉得聊胜于无,便也听劝了。
看歌舞、听小曲儿、戏妓子,这在以往齐宏达是天天要干的,但最近被齐海贵明令禁止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齐瑞津手底下那帮倔得讨厌的掌柜,愣是不服从齐海贵的命令。
明明齐瑞津已经死了好些日子了,他们却认定了齐家以往对他不好,死不肯承认新东家,害得他们想从茶行里调银子都调不出来。
齐海贵无可奈何,只能把齐瑞津的灵柩抢到手,向魁济茶行下一应铺行下帖子,让所有掌柜都来奔丧。他要为齐瑞津办一场盛大无比的丧事,到时齐宏达就是负责摔盆捧灵位的。
等他们看到丧礼有多么用心、他们齐家人哭得有多么情真意切后,定然有所动容。
一个人动摇了就会有十个人动摇,十个人动摇了就会有一百个人动摇;一百个人动摇了,还怕管不动茶行吗?
因这个目的,近来齐宏达被管得极严,就跟给亲爹守孝一样地忌酒忌色,那副喝惯花酒的肚肠,已经是空落许久了。
想到这,齐宏达有些没滋没味,被小厮引着往茶楼里走,走着走着,小厮忽然惊喊:“少爷快看!”
齐宏达定睛一看,却见站在茶楼的幌子下,一个水绿衣衫的佳人俏生生立着,如清水芙蓉一般,正盯看着自己,好像专门在等他。
“天爷,我莫不是做梦不成!”
齐宏达整个人都亢奋起来,箭步冲上去,直勾勾盯着浅灵看。
“好妹妹,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特地来找我的?想我了?”
小厮忍不住侧目,觉得自家少爷自作多情。
不料,浅灵竟低低嗯了一声,垂着小脸,声音含着惨淡:
“四公子,求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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