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西北不同,江南的春天来得更早一些,河岸边柳枝抽条,从远处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雾气。
野花随处可见,随风摇曳诉说自己的顽强。
莺歌燕舞、春意盎然!
绍兴府靠近城门的一处宅子中,突然传来重重的摔门声,继而有女子声音响起,“对不住,他就是这个脾气,小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站在女子身前的是个公子哥,他看着紧闭的屋门,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本公子是看你可怜,买你一幅画送你点银子,你以为你是顾恺之还是吴道子?”
“高公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女子听了这话,口中称呼也是变成了“高公子”,脸上也没了笑意,“我家夫君自然比不上他们,可世人谁不知道他画笔一流,他就不爱给旁人作画,咱们家是穷,但也不至于需要您可怜,高公子还请回吧!”
收了笑意的女子神色也冷肃了不少,一个农妇,穿着的衣裳上,还留着蹲在院中浆洗时溅上的水渍,可就这么不卑不亢的一番话,让她看上去同高门大户的夫人无甚区别。
高公子斜了一眼女子,又看了一眼简陋的院子,不屑道:“打肿脸充胖子,你家小儿也要到入学的年纪了吧,有银子交束脩?”
女子一听这话,当即被触动了一样,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神色来。
“想去崇正书院?”高公子哼笑一声,又朝着紧闭的屋门喊道:“你若是今日给本公子作一幅画,崇正书院的束脩,本公子替你们出了,如何?”
这话说完,女子目光遂即也转了过去,可是倏地,突然意识到什么,大步上前说道:“高公子的好意,我们夫妻心领了,但小儿束脩,还是不劳高公子!”
高公子听闻这话,哼笑了几声,不知道该佩服这对夫妻有骨气,还是该说他们一句死心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视线中,他似乎是愣了愣,继而问道:“可是崔子忠,崔先生家?”
高公子面露不屑朝他走去,“求画啊?劝你歇了这个心思吧,人崔子忠清高得很,不给旁人作画!”
“这位先生是?”女子见来人陌生,上前问道。
“在下南京张国维,不知崔先生可在家?”张国维说话的时候,眼神也在打量四周,这座小院靠近城门,多为贫民居所,而院中简陋一看便知,眼前女子身上衣服更是简陋,身上也丝毫没有装饰之物。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崔子忠若是愿意卖画,别说给夫人买新衣和首饰了,就是在城中买个两三进的院子都没有问题,可他总觉得字画沾了钱,就落了俗气。
是个死心眼的!
张国维话音刚落,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崔子忠从里头走了出来,笑着应上去道:“玉笥?你怎么来了?”
“哟,认识的啊!”高公子没有离开,仍旧站在院中睨着他俩,他倒是要看看,说不给旁人作画的崔子忠,是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自己的画,就是好友也不给。
“你怎么还不走?”崔子忠自然也看到了院中的高公子,不满道。
“我就看看,不成?我爹也是你好友,你就这么对故人之子?”高公子嘀咕道。
“你也知道你爹是我好友,你还如此说话,也不知你父亲知道了,会不会给你托梦骂你一声不孝子!”崔子忠哼了一声,再不理他,朝张国维道:“玉笥若是来求画,开予只能说声抱歉了!”
“哟嚯,还真是铁面无私啊!”高公子在一旁听了,“啧啧”两声,“我爹要是来托梦,我定将此事告知,想来也能宽一宽他的心,毕竟求了你一辈子,一张画都没求到!”
张国维对姓高的这公子扫了一眼,见他虽然说的不像话,却不像是个恶人,便也不管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来,说道:“是陛下诏你入京,这是任命书!”
“什么?入京?”
除了张国维,院中另外三人俱是喊出声来,刚还一脸看好戏的高公子更是大步朝前,恨不得去抢他们手中的文书来看。
“别是弄错了?”崔子忠颤抖着手展开文书,看了几行,本是激动的心却是一点点冷却下来,“画院?陛下让我入画院?”
高公子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了眉头,“陛下让你去京中画画?”
他叹了一声,来回走了几步,“就你这倔驴一样的脾气,陛下让你画,你要是还不画,会掉脑袋吧!唉哟,我爹可还不想那么快见到你,这是陛下的意思,你还是收起你的傲气,听一听吧!”
张国维听高公子这话,对他的印象又好了点,嘴巴不饶人,对崔子忠倒也是有一份关心在的,他朝高公子说道:“你先别说话。”
说罢,又朝崔子忠道:“这事复杂,画也不是普通的画,你听我慢慢说。”
张国维将皇帝要重开钞法,并且在宝钞上画人像这事同崔子忠说了,怕他不同意,张国维还说了皇帝为何如此做,从防伪说到为朝廷凝聚民心、震慑贪腐,听得崔子忠一脸不敢置信。
“不止你,陛下还宣了陈洪绶一起作画,另外,宝钞上的字,定了倪元璐来写,我适才才将文书给他送去,他当即便应了!”
张国维说完,眼睛定定得看向崔子忠,“我知道你的规矩,可钞法何等重要,规矩也是人定的,你也改一改!”
张国维是真怕自己这个好友太过迂腐,拒不接受,惹得陛下不快不说,耽误了钞法大事就不好了。
“好,我去!”崔子忠却是弯了弯嘴角,朝张国维道:“玉笥放心,这是大事,我去!”
“那就好!”张国维听到崔子忠应承下来,忍不住放松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又轻松了不少,“刚进门时,听闻霖儿要入学了?”
说到此时,崔子忠眉宇间露出了点愁色,“是!”
“想去崇正书院?”张国维又问道。
崔子忠看了张国维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在南京六部任职,你不用为我徇私,我自己想办法!”
高公子听了这话,才知道张国维是哪个,他唬了一跳,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下。
六部的官啊,还是崔子忠的好友,看他们说话的语气,再是熟稔不过,完了完了,他要惩治自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高公子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人张国维和崔子忠压根没理他,只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罢了。
谁没事同小孩一般见识。
“你这脾气...”张国维摇了摇头,“不是去南京?你去京师,自该把霖儿带着,如今国子监是汝止管着,让霖儿去考个试,汝止自会上报陛下,霖儿是个聪明的,想必通过考试不会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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