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的化学制备方法记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他毕竟不是万能博士,前世的酒精便宜而且易得,大脑更是要腾给更有价值的事情用的,就没有花心思记忆那些化学式。
好在化学方法忘记了,还有物理方法可用。
本来取用烈酒要通过医房主事的同意,眼下既然已经同流合污,这又有什么困难的,所以他只是和那老头子做了些表面文章便捧得满满一大坛子的烈酒六年香回了来。
司徒凝香也在暗自奇怪这个青年又在搞什么鬼,原先以为他只是个呆头楞脑的小仵作。后来却发现他隐瞒良多,算是撒谎隐瞒的个中老手,以至于现在越看越觉得顺眼,大起臭味相投之感。
可是酒已经给了,他掂掂自己的身份,一个主事老头子总不好跟屁虫一般跟着个小辈奔来荡去的吧,聂悯还老让他自己掂量着行事呢。想了想,还是觉得心痒难挠,便叫了乖徒儿过去看个究竟。
林海如本想找个无人处静坐,却也不愿忤逆了师父的要求,便一步步向那处走去。
此时正是饭后时分,大家都闲闲地休息,缓解整日行路的疲。司徒凝香远远看着一群医童团团围坐在雷双身边。
这个青年相貌平凡,语言无奇,不经意间却淡淡流露出让人向往的坦然。虽然几乎没有人察觉到,更说不清这样的特质本不应出现在这样年轻的青年身上,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坐在众人的围聚中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你一眼我一语,欲问个究竟。中心的青年则浅浅地笑着,不言不语地做着手中的事情。
眼见林海如就要走到那圈子的外围,对面几个医童总算发现了,互相使了眼色,没片刻,一个圈子里里外外都静默下来。
司徒凝香头疼地捂了捂额头,大叹自己莫非年老智痴?如此用人不明。
这个乖徒儿在他们眼中温醇可爱,在别人眼中却是冷漠吓人。让他去看究竟?看得得到人就不错了——好在大家尊敬沐医正的面子,没有在他无言的冰冷下当面逃跑。
梅若影正低头专心摆弄,身边一直如沸水般热闹的聊天打闹声突然间被冻结了般静了下来。正好手里的事也告一段落,便抬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循视一圈,毫不费力地顺着众人的目光发现了罪魁祸首,无奈下摇头失笑。林海如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速冻效果比液氮还好。要是大家知道眼前这个液氮人本是暖人心脾,而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又是另一番狂傲,不知是否会惊吓得把下巴砸到脱臼?
看进对方毫无意味和兴致的眼中,因这个人的本性而自心中暖了出来。
林海如,自号为书律狂人的林海如,可惜没人像我一样了解你的本性啊。
主动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向他招了招手,梅若影坦然地笑道:“沐医正,何不过来看看?”
看着林海如毫无犹豫迟疑地穿过众人围坐的圈子,穿过众人的诧异和沉静走了过来,梅若影眼中有薄薄的暖润,嘴角却笑得闲适。
所谓君子坦荡荡,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对于别人的目光眼色毫无芥蒂,做着自己认为无需介怀的事情。因心中没有歪邪不正的想法,所以才能如此坦然。
旁人只见林海如不发一言,坐在雷双的身旁,都默默倒抽了一口气。暗叹雷双不愧是仵作出身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连这个在江湖上杀人不眨眼,在医帐中冻死人照样不眨眼的沐含霜也敢如此自然地接近。
静默了一会儿,几个善于观察的年轻人却又奇怪地发现,沐含霜和雷双坐在了一起,似乎被左右招呼照顾的雷双缓冲了些许,并没有印象中那般的冷漠可怕。那两人间的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恰恰保持着适当,让人觉得不算太过生疏,也不算太过亲密。
蒸馏酒精,绝对不能使用高温。因为酒精的沸点也就七八十摄氏度左右。也就是说,在这个温度的时候,液态酒精就会完全被蒸发成气体。再加温,烧出来的就不是酒而是水了。
所以其间温度的控制要恰到好处。
梅若影神态也不改分毫,转回自顾那个临时的蒸馏器。林海如刚开始只是因着二师父的命令,看着看着也不知不觉在一边揣摩了起来。
其时火点得十分之小。盛放酒浆的坛子高高挂在三脚支架上,底部离着细小的火苗也还有一段距离。
酒坛顶端密封,只在顶端插着一根极长而柔韧的苇管,屈出弧度,下伸到火苗之外。
随着坛内温度缓缓升高,在密闭的酒坛中有淡淡的液汽腾起,拥挤着通过细长的苇管,冒出阵阵浓郁的酒香。
年少的医童们本来十分敬畏不苟言笑的沐医正,现在看他静静地坐在雷双旁边,雷双也神色不改。纷纷佩服,也渐渐放了心。又见雷双耐心地往缠了布条的苇管上浇水,终于又有人忍不住问:“你淋这么多水做甚?”
梅若影笑而不答。
突有一个声音问道:“是为防苇管裂开?”
众人讶异地看去,原来是高老头也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过来。
高老头为人和蔼,做事公正,很得人心,便有数人站起要让位于他坐下。梅若影见了,在一旁暗叹道:“这就是rp问题啊,林海如作孽太深,都没有这般待遇。”
聂悯则是颔首一笑,摇首阻止,穿过众人的包围来到了火前,林海如的身旁。
林海如见是大师父来到,赶忙从地上站起,要把位置让与尊长。
清癯的长者看看林海如,又看看从容不迫的雷双,突然叹了口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出来,伸手将站起的青年压坐回原地,自己则到了雷双另一边,也席地而坐,丝毫不怕沾污了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外袍。
“可是高医正,这么热,苇管靠湿布条就能不裂?”
众人一看,这个敢于突破静寂的人果然是言语莽撞成习的覃快。
聂悯则丝毫不以为意,转头向执火的青年道:“适才算我多言,插入了话题。这次可不敢再做僭越。”他虽知道原因,但向来谦虚包容,只怕抢了年轻人的风头,丝毫不在意别人会以为他并不知道。
这个长者也算是中正和平的人,谦逊有礼又不显软弱。梅若影越发觉得这位长者外儒内刚,再狂傲自大的家伙到了他的面前,磨也要被他磨软了。更何况他自己本就不狂傲,也没有理由不说话,于是向覃快释道:“你上次不还用桦树皮做锅装水熬药?你不是还跟我说过桦树皮为什么不会爆裂,难道你给忘了?”
覃快掐着下巴想了想,终于想通,只要温度不过高,如何会爆裂?拍手笑道:“你这原来是学自我的主意啊,哎,乖徒儿还不来给师父叩三个响头?”
众人听了都为他的大言不惭乐开了锅。
聂悯隔着中间执火的医童看向静默不语的徒儿,又看向笑语甚欢的众年轻人,突然想起这个青年当年叩头拜师的情景。这徒儿当时也正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经历良多,失去的更多,不知不觉间变得谨小慎微。及至四年前九阳山上重逢,这徒儿又渐渐变得沉默寡言,疏远人群。
此时闻到酒香蒸起,透过苇管喷出,溢得空气中阵阵香醇,醺然难言。果然是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这其中的苦乐,岂是一两坛美酒佳酿可以道来的。
随着香醇的气味渐渐淡去,专属于酒精的味道愈发浓了。梅若影不知身边人的心事,在手上套了层葛布压到坛上试温。隔着葛布也很快感到了热量,他所需要的温度终于达到了。
适才放出的是沸点低于酒精的芳香物质,现在喷出的东西可不能浪费。迅速将苇管另一端插入浸入凉水的铜壶中。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需要的东西基本都要自己制作。就连前世在医院予取予求的酒精亦如是。所以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刚开始也会遇到非常多的问题,但是多次反复后就能找到最佳的途径。因为所谓的“人”,靠的就是用自己的智慧解决问题。
在这个连烧酒都没有的时代,他所直管的物稀为贵阁却已掌握了制作酒精的方法。不但酒精,连配套的玻璃器皿、简易温度计都已经渐渐完善。靠的并不是他一人的智慧,是许多技艺精善的工匠共同完成的。
想到群竹山庄里为了突破手中的一个难题,会寝食皆忘、会忧心忡忡、会借酒助兴、会大喊大叫的各有性格的工匠,青年突然起了一丝归心。
他这个无家可归的游子,也有如此挂怀的归宿。
铜壶中液体渐渐凝集,酒坛的温度继续上升。将苇管拔出,需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尚记得北京的二锅头酒就是用这种方法将低度酿酒的酒精蒸馏出来的。蒸一次要换三个锅头。低温时蒸出的第一锅是低沸点的芳香物,而后才是高浓度的酒精,第三锅则是酒精很少的水。因为主要取用第二锅的酒液,所以才叫二锅头。
若不是当年与同好们以二锅头的来历来打赌,并且还因之输了一顿羊肉泡馍,否则大概还要花许多功夫才能想到蒸馏的程序。
只是这次温度控制得严,蒸酒前又加了生石灰反应掉了部分水分,蒸馏后得到的大概是百分之j□j十纯度的酒精,再调入一些水就能得到比较标准的消毒用酒精了。
覃快看得蹊跷,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比烈酒还要烈的烈酒?”
梅若影失笑点头,将铜壶递了过去,说道:“你尝一口试试看。”
此时的酒都是酿制,就算所谓的“烈酒”也是可以神迹般喝上二三斤不醉的东西,连烧酒都及不上,何况这种浓度的?
覃快不知道厉害,仰头一口喝了下去。却没眨眼的工夫,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酒箭自他嘴中喷出,射了老远。对面的医童们没想到反应这么厉害,起身不及之下,纷纷滚避,惊叫一片。
覃快也顾不得旁人的失态,惊跳老高,抛下铜壶狂奔向水源,
聂悯眼见一壶刚制得的浓酒即将下地,二话不说飞身抢出,张臂一揽,要将尚在铜壶收回来。却不料几乎同时,另一边也伸来两只手臂,原来是他的徒儿和那个医童。
三人武功都属高强,应变又快,赶紧止了去势,收了手臂。
耳边听到覃快怒吼的声音:“烧、烧、烧死我了……”
声音渐去渐远。
林海如和梅若影都有些惊诧地看向对方,林海如因为这个性格捉摸不透的青年之谦让而觉得莫名其妙,梅若影却因林海如的位置而心有所感。
林海如,适才,从他身后伸出手来。
曾经,他任自己在他书房内随意寻书阅览。曾有一次,那书架太高,几经踮脚也够取不到。高高一跳,却引得半格书本落地。那时,却有这样一只纤长矫健的手臂自身后伸出,为自己挡了开去。
五年前并没有深思,为什么林海如在挡开书籍后会轻柔地扶上自己的项颈,为什么会有无奈的叹息逸出嘴角,好像有什么无比珍重的物事必须舍弃般无奈。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平静,平静到毫无破绽。
一曲不让自己得知名字的琴曲,时至今日才得知的那个包含两人名字的曲名,可足以说明这些无言的纠葛?
迟疑仅仅一瞬间,也足以让一个铜壶落地。梅若影回过神来,但没听到物件落地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高医正早已截住了壶的下跌之势,看着他和缓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可防感染的药水?”
“再调制一下便是了。雷家世代以仵作为业,为尸毒所害者众,用此酒可防尸毒感染。”
“是么。”聂悯眼睫一沉,隐去了有些许复杂的目光。
他已经知道这个青年并非雷氏后裔,这些许的烦扰,便是因对方的本名而来,仍是沉稳地吩咐:“药理上的确如此,只可惜制作过于复杂费工。以后便由你负责提炼,沐医正负责保管,专用于校尉以上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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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一步不停地赶往营旁不起眼的一角。
适才一名随军的杂工闯入了医帐,因一个军妓不堪玩弄,奄奄一息。这番冲闯也惊扰了将近就寝的众人。那杂工闯过士兵的阻拦前来,身上尽是被阻拦殴打的痕迹,神色惨然地伏地乞求,祈求医正为那军妓救治。
原本军妓生死,军营概不负责。但是那杂工不顾军规,已经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求救。
林海如如飞而行,绕过准备就寝的兵士,重复着通行的口令,通过了重重的帐幕。
是否军妓并不重要。于他而言,若是能救助被无辜摧折的生命,也是些许的解脱。
军妓所在的营房就在眼前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林海如吸了一口气,正待加急脚步,身形却在将要经过三五个回帐的士兵时无言轻震——因为那片段对答中的一个名字。
几个士兵认得这有名的医正,侧身让开道,而后又说笑着继续行路。
林海如却徐徐缓了脚步,无声地停了下来。回身看向那几个毫无所觉的士兵,双目冰冷,杀意渐起。
握紧了拳头,又放下。又握紧,再放下……
反复数次,终于高高举起了手掌,却是狠狠击落在自己胸口。
清醒点吧,司徒若影的名声在世人眼中已经坏到了极致,这是早已认清的事实不是吗。天下传谣者何其之多,若是将他们一个个地杀灭,江湖上不知还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若影受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错待,是否怀着仇恨?是否也对江湖俗世的传言不甘气愤?
他只知道,那个少年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一言不发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那少年肯定有怨也有恨,却不会因怨恨而疯狂,不会因被伤害而迁怒无辜。那少年即便会报复,也会懒得耗费精力滥杀仅会传谣的庸俗人。
是的,他毕竟曾是能与若影抵足夜谈的密友。如此倾心的相交并非为地位相貌,而是因那隐然透出的为人处世之道。那少年在旁人目光不及之处暗自苛求克制,却也无时无刻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终至再无法稍离片刻。
人生在世,知音几何?
若是妄开杀戒迁怒于人,可还能有资格做那个少年的知己之交?
今生今世,情人已渐渐无望;至少要留个彼此会心的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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