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关门是为什么?
沈连翘疑惑地站着,因为距离孔佑太近,忍不住有些紧张。
他比她高许多,平视的时候,沈连翘只能看到孔佑结实的肩膀。
他穿着天青色蜀锦袍服,露出白色的交领中衣。领口合得严严实实,能看到白皙的脖颈,和随着呼吸微动的喉头。
沈连翘轻咬下唇抬头,假装有些发怒。
“我饿了!”她的声音有些重。
孔佑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他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焦虑或者紧张时,她习惯咬着下唇。
那个动作是下意识的,也是没规矩的,却让人心神躁动。
“驿吏会把饭菜送进来,”孔佑拉开一把交椅坐下,“外面有晋王的眼线,你出去不安全。”
虽然已经隔了十六年,但这里对孔佑来说,仍然透着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沈连翘乖乖地走回来。
她有些担心如果不听话,东家就任她自生自灭了。
良家的人还没有来,自己对东家来说,还是个累赘呢。
沈连翘在孔佑对面拉出一把交椅,坐在上面,双手托头看着对方。
孔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书,正低头翻动书页。
他的衣服也是新换的,上面白色的云纹像是昨日才绣上的,平整素雅。
即便身处险境,孔佑也保持着一种从容闲适的仪态。
“东家,”沈连翘说道,“你是不是怕我出去了,就没人给你挡箭了?”
因为托着下巴,她说话的时候脑袋上下乱动,像一只认真啄米的小鸡。
孔佑抬头要回答,却又被她滑稽的模样惹得露出笑意。
他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淡淡道:“正是如此。”
对面的姑娘冷哼了一声,脚在桌子下猛踢。
好在桌子大,她踢空了。
“您放心!”沈连翘重重道,“到时候让您瞧瞧,什么叫做‘跑得快’!”
她的确跑得很快,狗都追不上。
这是小时候跟沈大河打架练出来的。
用完早饭出来,驿站门口已经站了许多孔家的人。
“怎么没有带来马车啊?”
沈连翘左右看看,见他们全都骑在马上,虽然英姿勃勃,但看着都累。
还是马车好,可以坐着,可以躺着,晃晃悠悠就睡着了。
“这个好办,”为首的江流道,“驿站里有,咱们买一辆就好了。”
抠门的严管家不在,江流很乐意多花些钱,回去报账。
这句话被孔佑听到,他看了一眼江流,翻身上马道:“不要乱花钱。”
“是。”江流立刻变了一副脸,乖乖应声,又对沈连翘挤了挤眼。
“可是……”沈连翘道,“我不会骑马啊!”
夜里为了躲避刺客,她同孔佑共骑而来。
回去时总不能还是那样吧。
想到此处,便见孔佑对她伸出了手。
沈连翘有些犹豫,男女共骑毕竟太过亲密。
“要么上来,”孔佑神情郑重,丝毫没有要占她便宜的样子,“要么走回去。”
傻子才走回去。
但沈连翘为了报复,路上就没有消停过。
她要么坐得笔直,让孔佑驾马时不得不张开胳膊,多添疲累;要么趁着马匹颠簸,猛然仰头朝孔佑的下巴磕去。
但这位东家显然心思缜密对她早有提防。
沈连翘坐直或者俯身,孔佑都动作不变,丝毫不在意是否跟她有身体接触。他原本单手驾马,如果沈连翘不老实,他就双手,把她环在怀里。
沈连翘想要磕碰孔佑时,孔佑早就避开,倒让沈连翘几次差点栽下马。他神情不变,空出一只手把她扶好。修长的手指从她腰间擦过,倒让沈连翘吓出一身冷汗。
紧紧跟随在后面的江流忍不住心惊肉跳。
几次以后,他当着沈连翘的面建议道:“东家,小的来吧,小的带着沈掌柜。”
孔佑没理他,像是没有听见。
但他低头对沈连翘道:“老实点,不然把你丢下去。”
一路不停,等到了城门口,沈连翘早已经累得散架,而孔佑却仍旧身姿笔直神清气爽。
沈连翘觉得很气人。
她拽紧缰绳道:“停下,奴家得回家看看。”
半夜遇袭时她把家里人抛下,还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妹妹有没有受惊,沈大河死了没。
“不用停,”孔佑轻轻拿开沈连翘的手,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这是送吗?
这是折磨。
孔佑把沈连翘送到家门口,还未进门,便听到沈大河在院子里骂人。
“得让她赔!”他大喊大叫道,“要不是沈连翘,我能睡梦里被人拿刀恐吓?她自己倒是跑了个没影,我驾车回来,路上掉进沟里,受了多少罪啊。娘,你可得为你儿子作主,让她赔我银子……”
沈连翘没往下听。
她一脚踹开门道:“沈大河,你活得不耐烦了?”
沈大河脸上带伤,腿又瘸了。
他拄着拐杖要起身打架,一眼看到孔佑,和他身后肃然而立的二十多个护卫。
孔佑面上含笑,那些护卫可不是。
他们要么低头抠指甲,要么按下刀柄,还有一个把衣袖翻折。
那动作虽然慢条斯理,但却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他们擅长埋人?
“我活……”沈大河哆哆嗦嗦后退一步,带着哭腔道,“我活不下去了!”
说着就扭头进屋,把桌椅板凳全顶在门上,生怕沈连翘冲进去。
“连翘,你没事吧?”
沈连翘还没有追,沈娘子就跑过来,扶着她左看右看。
昨夜沈连翘刚走,那些刺客就追上他们,确认沈连翘的确不在,才迅速追去。
为了阻击刺客,孔家人已经离开,沈家人只能自己驾车逃回来。
虽然毫发无伤,但是也狼狈慌乱。
“姐姐,你遇到那些人了吗?他们可凶了。”沈红芍也跑过来,仰着头问。
沈连翘安抚她们,说只是误会,让她们别担心。
“误会什么啊?”沈大河的脑袋在窗口出现,“你是不是惹到那个……那个谁了?”
他不敢提晋王的名字。
沈连翘还未回答,院落中突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是惹到了。”孔佑看向沈大河道,“但也不必怕。”
你说不怕就不怕了吗?
沈大河的脑袋又缩回去。
他不认识孔佑,但看他带来那么多护卫,就知道同样不好惹。
得了,有这些人撑腰,以后背地里也不能骂人了。
沈连翘把办葬礼剩下的一吊钱塞给沈娘子,嘱咐她把红芍送去学堂读书识字。
夫子那里虽然不常收女学生,但只要说些好话,交够束脩,还是可以的。
孔佑远远地站着,目光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间流连。
砖瓦卧房、泥塑的小厨房、水井水缸、角落堆着柴草,以及一棵枝叶宽阔的桐树。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孔佑似乎看到沈连翘在这里牙牙学语,在这里洒扫帮厨,在这里砍柴烧火,在这里同沈大河争吵。
院墙不太高,听说她常常沿着院墙逃跑。
沈家人虽然贪婪薄情,但总算把她养大。
她也在这里,收获了零星一点亲情。
孔佑有些明白沈连翘对他们的宽容了。
她从来没有尝过父母呵护疼爱的滋味,也便不期待对方的馈赠。
而自己就不同了。
他得到过又失去,所以免不了痛恨,免不了积蓄了戾气。
孔佑在沈连翘这里,似乎也得到了什么。
是什么呢?他一时没有想明白。
一回到孔家,沈连翘就找到了管家严君仆。
“严管家,我想学骑马。”
她迫不及待道。
严君仆认真地看了沈连翘一眼,神情肃重。
“我听说……”他抿了一口茶水,道,“有位贵女想学骑马,买了一匹血统纯正的西域白马,称‘玉狮子’,结果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摔死了。”
他露出一丝惋惜摇头,似乎亲眼看见贵女横死的画面。
“严管家的意思是……”沈连翘抿唇道,“女人骑马,必定摔死?”
“不是,”严君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把那匹马买来。因为出了事,马被贱卖了。”
所以根本没有在乎别人的死活啊。
沈连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严君仆竖起拇指。
“我可算知道孔家的家底是怎么攒的了。”她佩服道。
“怎么,沈掌柜介意吗?”严君仆道。
穷人哪敢介意太多。
沈连翘摇头道:“记得早点买,别被人抢先了。”
在孔佑和沈连翘安然归家的这一日,朝堂乱成一片。
从徐州奉旨而回的钦差、御史魏光嗣没赶上朝会,但这不影响他在快要散朝时冲进来,气势汹汹像要当场杀人。
在弹劾了一串徐州官员以及几个京城朝臣后,他站在频频抹汗的官员中间,向皇帝禀告,说自己在宜阳县遇到刺杀。
刺杀钦差如同谋逆,这是重罪。
“竟有此事?”皇帝横眉道。
“千真万确!”
魏光嗣把领口往下扒拉,露出脖子里的伤口。
伤口不深,看起来若来晚些,就痊愈了。
但即便如此,如果魏光嗣不是武官出身能打能躲,也很可能被砍断脖子。
“微臣已捉住八个刺客,但他们不肯供认受谁指使。”
魏光嗣很委屈。
大周皇帝沉思片刻,唤道:“晋王,这件事,孤交给你去查办。”
交给晋王办?
魏光嗣眼跳心乱,上前几步拽住了晋王刘礼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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