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林知问。
窈窈,这个名字对卫婵来说太久远,熟悉又陌生,可她却下意识的回头,她本不应回头,如果真的是谢怀则,岂不是不打自招。
这个名字,好似很是亲昵,可卫婵并未感觉到有半点男女之间暧昧情愫,大抵是因为他为她取这个名字时,说她腰身窈窕,说第一次教她的诗便是诗经中窈窕淑女的意思。
完完全全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跟初进府时嬷嬷给她取了个蔻官,到大长公主身边时随着几个四季大丫鬟叫凝冬,孟秋蝉觉得她的名字冲撞了她,想给她取个新名,并无区别。
很光荣吗,她屋檐下养个雀儿,都得弄个舒服的笼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呢。
她始终记得,她叫卫婵,是她那不识字,不怎么通文墨的娘,听了村里夫子念东坡先生的诗,千里共婵娟,觉得好听,给她取的名字。
她是卫婵,小名叫月牙儿,是她娘满含爱意取的名字。
可明明是个避之不及的名字,她总觉得充满屈辱的名字,却下意识回了头。
卫婵并未看到谢怀则,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便陷入沉思,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林知忽然红了脸,后退一步,长揖一礼。
“对,对不住,魏娘子。”
卫婵不明所以:“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又行礼?”
林知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那个,我,我对娘子,实在无礼,刚才居然,为娘子簪花,明明还没什么关系,却,却如此唐突,是我失礼了,实在不该,实在不该,我跟娘子赔礼。”
“就为这?”
卫婵乐了,又觉得有点无奈:“你闯进明月楼,表白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现在不过是簪了一朵花,就吓成这样?”
“不一样的,我,我碰到了娘子的头发,这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该如此唐突娘子。”
卫婵瞧他这副模样,也觉好笑:“好吧,那我问问你,你如此克己复礼,为何要给我簪花?”
林知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我方才一时冲动,只是觉得,这花很配娘子,若是戴在头上,一定会更加好看,所以才做出这种唐突之事,真是不该,娘子无论如何罚我,骂我,我都愿意承受。”
卫婵从袖中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揭开面纱,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衣裳都是清雅素净的颜色,鬓发上也少有首饰,不过用跟衣裳同色的丝巾装扮,加上耳坠,身上也超不过三件,这朵芍药花一簪,顿时显得整个人更加清幽妩媚,虽有风情,却并非稠丽夺人,而是袅娜堪怜,芍药是素色的,并未完全绽开,不喧宾夺主,反而衬的她肌肤更加洁白如玉,眉眼如画。
“挺好看的,就簪着吧,不责怪你唐突的意思了。”
她嫣然一笑,殊不知在揭开面纱的那一刻,面前的林知,就有些呆。
此刻见她对着自己笑,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急忙转头,闭上了眼。
这人怎么回事?卫婵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只觉得奇奇怪怪,他这样大幅度,动作又这样快的转头,不怕把脖子扭到?
她为什么对着自己笑,是对自己有意吗?不,不会这么快的,她大概,只是不讨厌自己,可为什么要笑的那么好看,她对别的公子,也这样笑吗?
都是正当年的公子姑娘,一个清俊如竹,一个皎若冰雪,站在一处,便很是养眼,更别提,那年轻公子红着脸,小心翼翼对那姑娘说话的模样,简直就如同画里出来的神仙眷侣。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相视一笑。
卫婵少有摘下面纱的时候,大多是为了避嫌,这么摘了一回,俨然成了旁人眼中的风景。
‘真是相配啊,那一对年轻男女,看来是公子对姑娘有意。’
‘姑娘?那是一位娘子吧,梳着妇人头,不应该是一对年轻小夫妻?’
‘可那公子还脸红呢,谁家夫妻婚后还这般羞涩。’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夫妻情趣,生的相貌般配,穿的衣裳也是一样风格,竹青配月白,不是夫妻又是什么,那公子还给那娘子簪花呢。’
双福看向自家世子,他也有几件略显素净的衣裳,但也只是略显,上头都绣着或明或暗的花纹,不是金丝就是银线,而今日自家世子穿的是一身玄衣,上头用孔雀羽绣着暗纹,一被阳光照时,便会有淡淡的虹色微光,虽然低调华丽,却跟清雅半点不沾边。
“主子,主子,你没事吧。”双福发现了什么,声音很低,却在惊慌失措。
谢怀则语气淡淡:“我能有什么事。”
“您的手,手流血了。”
谢怀则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扣进一边的树干,粗糙的树皮划破五指皮肤,已经鲜血如注。
他居然没有感受到半点疼痛。
谢怀则不以为意:“去查查那个人的底细。”
“是,不过主子,奴先给您包扎一下吧。”
“不必,无事。”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死死的盯着断桥上那两个人。
双福在措辞:“主子,这个人是忽然出现的,以前没查到夫人认识他,想来是招婿宴临时来的,也许是云城当地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夫人不能拒绝而已。”
“她,在我面前,从没这样笑过。”谢怀则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双福全身都僵硬着,一下子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不是的,主子,夫人在您身边,被您娇宠呵护,怎么会没这样笑过呢。”
双福绞尽脑汁的去想,却根本想不出,什么时候卫婵笑的如此明媚灿烂,那双明亮而圆的眼睛,宛如一双月牙儿。
好像是,真的,从来没有过。
记忆里,她都是浅浅的笑,勾起唇角,笑的淡淡的,从不敢像别的公子院里的小丫鬟一样打闹,在世子面前都是垂着头,谨言慎行,后来搬到别院,她的性格更加安静了,笑的温柔克制,却虚的像是一场幻境。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世子是世间仅有的男儿,相貌出色年轻有为,权势金钱都不缺,但凡男子拥有其中之一,便能拥有不少女子的爱慕了,可他们世子,却全都拥有。
世家大族的纨绔公子纳妾,也非是绝色不可,更何况他们世子,若是想纳妾,根本不需家里长辈操心,稍微暗示一番,下面的人就会百般讨好。
若说是因为做妾让夫人不满,可世子的妾跟普通人的妾,能相比吗,而且世子,也只有卫夫人这一个妾,对孟夫人完全不假辞色也不亲近,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如此不惜福,不好好过日子,还求什么呢?
“为什么?”谢怀则问出的话,很轻很轻,轻的像是一声叹息,像一片落叶落入水面,双福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如此脆弱,甚至也如此不解的世子,他疑惑的转头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谢怀则。
他此时已经没有在笑了,嘴角微微下弯,眸光黑沉沉的,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
双福也不明白,一朵普通品种,路边售卖的芍药花,就能让夫人露出如此笑颜,当初他们世子可是送了鲛珠簪,夫人都没有如此开心,一朵破花跟鲛珠能比吗,那可是鲛珠,就连孟夫人这样的正妻,世子都没给她也搞一只戴呢。
断桥边的两人越走越远,双福有点急了:“主子,跟上吗?”
不等跟他说话,谢怀则就已经动了起来。
“这是你的住处?”
“临时租赁的,还没买下。”因为簪花事件,林知有好一阵都没办法直视卫婵,心中忐忑了许久,倒是终于能正常说话了,虽然耳根还是红。
卫婵打量周围:“我记得这里是一片破败屋子,虽然临着未名湖,却因为偏僻环境不好一直卖不出去,现在变成了青竹小院?”
从栅栏甚至到屋子,都是劈开的青竹做成,青竹虽经过烤制,但鼻尖还能嗅到清香,显然是刚建成的。
“这是我们公子亲手做的,竹子都是一根根上山挑选劈开的。”
林知的小童儿墨雨也被卫婵救过,大家都是熟人,而且他不过年十三四,还是个半大孩子,比起林知,因为年纪小,倒是泰然自若,还能凑趣。
“不过是临时住的宅子,也这么费心收拾一遍?”
墨雨笑嘻嘻的,从厨房端上一个砂锅:“我们公子说,这种青竹屋子又好闻又清雅,用来招待您再合适不过了,就是刚买的花籽种下去,那些花还没长出来,魏娘子您以后多来几回,这样临湖用膳赏花,品品茶什么的,一定心情很好。”
“竟是为了我吗?”
林知急忙摆手:“不不,不只是为了娘子,也是为了我自己。”
“公子为什么这么说,您自来什么环境都睡得下,没客栈的时候咱们破庙也是住过的,何必要花银子打造这么个小院子,昨日边边角角都用艾草熏过,生怕有蚊虫,今儿又从老家带了个厨子过来,不是为了魏娘子吃的舒心,还能是什么,魏娘子,这是腌笃鲜,我们老家的做法,公子特意安排的,您尝尝合不合口,公子知道您爱吃糖醋口味饭菜,除了这个今儿有好几道菜都是糖醋味的呢。”
卫婵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面对卫婵的目光,林知的脸更红了:“我,我,多观察就知道了,我不是监视娘子,只是,只是想让娘子开心,以前看到娘子时,觉得你很疲惫,来这里吃顿饭喝喝茶,也许心情,能好一些。”
双福在听壁角,他们找了个居高临下的破败山亭,正好能把那小院揽入眼中,而且还能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
他想不管夫人心情是不是很好,反正他们世子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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