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婆子问起今儿那修房梁摔下来的族亲的事。
按照族里的排行,那人跟喻大牛是一辈的,比喻大牛年纪稍稍大一些,但是有点驼背,平时大家都叫他喻驼子。
“不太好。”说到这,喻老头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踩得那把梯子,是他自个儿带过去的工具,有些老旧了,修房梁得时候,有一处就断了。偏生那会儿人都爬到房顶了,梯子一坏,一脚踩空,老高呢,直接摔了下来……现在就吊着一口气,进气少出气多的…估摸着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听得这消息,卫婆子也难免有些叹气。
“前几天咱家收养杏杏这事传出去后,他还给送了一小袋子自家晒得地瓜干过来。”卫婆子直摇头,“这样,明儿我带杏杏去看看他吧。”
喻老头也点了点头:“论起辈分来,杏杏得叫他一声二族叔。看看也是全了礼数。”
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翌日,卫婆子便打算带杏杏去喻驼子家。
喻驼子家离着南坨村不算远,只是路不大好走,卫婆子怕杏杏年小体力少,又特特把力气最大的槐哥儿喊上,到时候杏杏若是走不动了,就让槐哥儿抱上。
祖孙三人往喻驼子家去了。
喻驼子爹娘早逝,也没有旁的兄弟姐妹,下头也没有子女,只有一个新娶了半年的小寡妇。是以他的事便由喻氏族里头接了手。
虽说喻驼子这会儿还没咽气,但族里已经开始替他准备棺材了。
一来是怕有个万一,到时候也不会啥都没准备;再来是想着备下棺材,也好冲冲喜,万一就把人给冲活了呢?
只不过这些年大家过得都不容易,这棺材是族里凑钱买的最便宜的薄木棺材,就放在喻驼子那泥胚房正对着门口的地方。
喻家几个族人在附近站着聊天,也算是送喻驼子最后一程。
杏杏年纪小,虽说坚持了大半程,但后面还是脱了力,由槐哥儿抱着过来的。
到了喻驼子家,槐哥儿把杏杏放下,牵着杏杏的手,跟着卫婆子迈进了喻驼子家那破烂的柴门。
杏杏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那口刷了漆的薄木棺材直直的放在院子里,人不少,但大多压着声音说话,根本掩不住屋里传来的痛苦呻吟声……
杏杏有些怕,她小脸有些微微发白,死死的握住槐哥儿的手。
槐哥儿感觉到杏杏的害怕,他索性又将杏杏抱回了怀里。
杏杏搂住槐哥儿的脖子,头埋在槐哥儿的肩膀上,不敢抬头。
卫婆子略有些担忧。
她原本想着,族里这种事,让杏杏来露个脸,等回头把杏杏名字写上喻家族谱时,受到的阻力大概会小一些。
这会儿看杏杏害怕的样子,卫婆子又心疼得很,就怕是小孩子眼睛清澈,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但人都已经走到这了……
卫婆子犹豫了下,还是没让杏杏进屋,让槐哥儿陪着她在阳光遍地的院子里站一站。
卫婆子自个儿进了喻驼子养伤的那屋——说是养伤,其实就是等死了。
卫婆子进门一看,发现喻驼子比昨晚上喻老头描述得还要更严重几分。
那脸白惨惨的,已经没什么血色了。
喻驼子刚娶了半年的小寡妇在那掩着脸哭:“你个死鬼,我本来以为嫁给你,下半辈子可算有了依靠,谁知你竟然是个短命的,这就要丢下我走了……”
哭得伤心极了。
卫婆子听着也有些唏嘘。
这小寡妇姓蒲,是外地逃难来的,起初过来的时候,因着生了重病,晕倒在了喻驼子门口,就快死了。喻驼子把蒲氏救回家中休息,蒲氏求他救命,还说若是她病好了,就给他当媳妇。喻驼子犹豫一番,还是散尽家财,找了达奚司婆,把蒲氏给救了回来。
蒲氏也依言嫁给了喻驼子。
有了媳妇后的喻驼子,干活更带劲了,牟足了劲想要给蒲氏好日子,只是,却不曾想,竟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蒲氏岂不是又要当寡妇了。
卫婆子摇了摇头,安慰了几句,留了二十个铜板,低声嘱咐蒲氏:“凑凑钱,看看能不能买些缓解疼痛的药,起码让他走得别那么痛苦……”
蒲氏拿帕子擦了擦眼,应了。
喻驼子已经疼得分不清人了,卫婆子便也没多待,出了门。
蒲氏把卫婆子送出了门外,擦着眼泪跟卫婆子说了些客套话。
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杏杏,却突然有些困惑的从槐哥儿肩头直起了身子。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卫婆子,又看了看正在跟卫婆子说话的蒲氏,耳朵动了动。
槐哥儿一颗心都在妹妹身上,见状立马问:“杏杏,咋了?是哪里不舒服?”
杏杏摇了摇头:“杏杏没有不舒服……”
她欲言又止,面带困惑,最终还是迟疑的闭上了嘴。
槐哥儿也跟卫婆子是一样的担心,担心杏杏在这里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没有再问,见卫婆子已经出来,赶忙跟奶奶一道离开了喻驼子家。
卫婆子情绪有些不高,杏杏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如何开口。
卫婆子发现了孙女的异常,摸了摸杏杏的脸:“杏杏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
杏杏用力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有些困惑道:“……奶奶,方才跟你说话的婶婶是谁啊?”
“蒲氏?”卫婆子道,“她是你驼子伯伯的媳妇。”
杏杏还是明显有些不解,她犹豫了下:“奶奶,杏杏先前听过那个婶婶的声音……”
卫婆子起初没放在心上。
喻驼子家在的北莽沟跟南坨村不算很远,有时候蒲氏可能也会过来串串门子什么的,杏杏听过蒲氏的声音也不足为奇。
但杏杏接下来的话,让卫婆子跟槐哥儿都血液倒流,震惊当场。
“奶奶,那天晚上我跑得有些远,有些迷路了。我听到那个婶婶,好像在野地的草堆里跟谁说话。”杏杏犹豫了下,还是和盘托出,“她说,‘等我家那死鬼死了,以后咱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呀’……”
杏杏甚至还模仿起当时蒲氏说话的那强调来。
稚嫩的童音说出这样的话,卫婆子跟槐哥儿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杏杏学完后,还有些迷茫的问起了卫婆子:“奶奶,什么叫死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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