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亓一一愣。
他印象中,一开始江书是个性子娇软的小侍女,连说话都不敢稍微大声。
就算是后来她变了,入了宫,生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他说她几句,她最多就是不理睬他,从未如今天这般,和自己争执。
她这是……仗着自己有皇帝的宠爱,恃宠生娇?
幕亓一皱眉,张口还要再说什么。
阿翘上前一步,“幕大人如此僭越,是欺负我们镇北王府无人?还是寻思着皇上不在宫内,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幕亓一看着江书瘦弱身影,微微一愣。
江书和阿翘,只有两个人。一个嫔妃,一个婢女。
比不上他是宫内侍卫统管大臣,手下的侍卫,瞬息间能调集起来,足有千人之数。
这还是在被皇帝秋狝,分走了三分之二人手的情况下。
可这些人手,这些权势……
全都来源于……
皇权。
而他,幕亓一,和江书站在一起。
代表皇权的人,是江书。
她是君,他是臣。
幕亓一心中一凛,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他看着眼前柔弱的江书,明明身形纤细,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可这一刻,他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压迫感来自江书本身,还有她身后的,皇权。
幕亓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凭无据,就要执意鸿庆帝的妃子,这是何等的……
僭越。
此刻,阿翘直接上前一步,“幕大人,你还有何话说?”
幕亓一紧紧握住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决断。
幕亓一双肩塌陷了一般,缓缓单膝跪地,低下他一直高傲的头颅,“微臣……方才失言,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夜风吹拂着。
幕亓一低下头,视野中,只余江书飘飞的浅紫色裙角。宛若青烟,飘忽不定。
好半晌。
直到幕亓一察觉到,膝盖被压在青石板地上,那么冷,那么痛时。
江书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她淡淡开口:“幕大人,本宫没有怪罪你。只是,在这宫中当差,还望幕大人以后能谨言慎行,勿要捕风捉影。”
幕亓一艰难道:“……是。微臣谨记。”
“还有,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幕亓一浑身一震,他知道,江书这是在警告他。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微臣谨记娘娘教诲,永志不忘。”
江书走后。
幕亓一僵直着膝盖,许久才缓缓起身。
他望着江书离去的背影,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月光下,那道身影纤细而挺拔,高仰着头,脆弱而骄傲。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他看着江书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那个曾经的江书,再也回不来了。
离开后,阿翘搀扶着江书,轻声细语道:“娘娘,夜深露重,您咳疾还未好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江书轻轻摇了摇头,眸光深邃,望着远处宫墙上摇曳的灯火,淡淡道:“还有一件事,必须今晚去做。”
宜人是顾如烟指使云芝害死了。
现在,云芝死了。
江书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顾如烟。
毕竟,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福寿宫。
江书慈和地对来迎她的嬷嬷微笑,“今日晚了,本宫只是来瞧瞧顾妃姐姐,太后想是睡下了,不便惊动。”
那嬷嬷点头退下。
偏僻的厢房里。
顾如烟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蜷缩在角落里,昔日的明艳动人早已消失殆尽。
不过短短几日,她没事伺候,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上面沾染着枯草和污泥,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如今毫无生气。身上的宫装也破败不堪,露出底下脏污的布料。一阵秋风从门缝里吹来,顾如烟畏缩地抱紧了自己。
好冷啊……
她已经被监禁几日,按理说,家中早就该得知她的消息,想法子来营救。
至不济,也该给她送些吃食用具。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曾经,她是顾家最受宠爱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入宫后,她纵然是不得宠,可也被人尊称一句顾妃,被高高地捧着。那时候的她,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如今,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她什么都没有了,顾家……难道要放弃她了吗?
顾如烟不敢再想下去,她害怕,怕自己承受不住。
平日里,她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也得哥哥嫂嫂的宠爱,怎么就会被放弃呢?
不,不会的!他们一定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一定是消息还没传回家中,一定是这样的!只要家中知道了她的遭遇,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顾如烟拼命地安慰着自己,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吱嘎”
门被推开。
来了!
顾如烟眼睛一亮。她就说,爹娘不会不要她,不会……
看清来人是江书后。
顾如烟眼中的亮光,一下子湮灭。
“你来干什么?来看本宫的笑话?”顾如烟嗓音沙哑。
江书摇了摇头。
她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顾如烟,很难把她和从前那个明艳动人的顾家嫡小姐联系在一起。她声音中带了不自觉的悲悯,“看消化?本宫没有那么闲。只是想知道,你明知道岳坚的死,并非我所谓,更不是我能左右的,却为什么要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我?”
江书一直想不懂。
岳坚死在清凉殿,顾如烟要恨,也该去恨万吟儿。
为何却是恨她?
顾如烟惨然一笑,嘶哑着嗓音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瘫坐在地上,双目空茫地注视着半空,口中喃喃地:“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不懂他待我有多好。他是个宫中唯一关心我在乎我的人,他和你们不一样……”
“呵,”江书冷笑一声,“真的吗?”
顾如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尖叫一声:“你什么意思?”
“他待你好,却在给不了你任何保证的情况下,要了你的身子。难道他不知道,一个无宠,从未侍过寝的嫔妃,怀孕了,是天大的事儿吗?”
“他、他……”
江书静静看向顾如烟,“你就从来没想过,他接近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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