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儿不孝啊!”
陈信狠狠一拳头砸在院角大树上,震得几片残余的枯叶飘摇落下。
那管事吓坏了,赶紧问道,“掌柜的,这事可要通知下小庄那边?”
陈信懊恼的拍了脑袋,若是老爹信上说的不错,这会儿怕是老熊岭众人已经死去多日了。
而小庄里的村人更不就不知,相瞒又绝对瞒不了。
“备车,去小庄。”
“是,掌柜的。”
很快,马车就准备好了,陈信跳上马车,催着车夫迅速赶城外赶去。
但京都重地,处处都是贵人,车夫也不敢当真快跑,好不容易出了城门,这才疯了一样甩起马鞭子。
城外二十里的小庄上,如今可不是当初萧条模样。一排排暖房已经掀开了草帘,银白色的海布在阳光照射下,好似白亮亮的湖面,分外惹眼。
暖房里的菜苗很是珍惜这一日里难得的一个时辰,舒展了腰身,极力吸收着日阳的热力,努力生长。
李五爷笑眯眯的在各个暖房里进出,不时指点庄户们浇水或是下种。
这些庄户都是签了死契的,换了主家之后吃饱穿暖,又是伺候这么金贵的菜苗,各个都是尽心尽力。
江大力正在装车,天色冷冽,他生怕冻坏了,每只菜筐外都包裹了旧棉被。翠兰拿了账册跟在旁边嘱咐,“你这次可是记好数目啊,再错了,我可不修改,涂涂抹抹,别人还以为我落下好处了呢。”
江大力哈哈笑着,“自家的买卖,谁能那么想啊,偏你事多。”
翠兰嗔怪的在他腰上扭了一记,笑骂道,“你不做账,怎么知道做账的规矩。”
“好,好,我不懂。等我进城送完菜,给你买盒香粉回来。我瞧城里那些女粉都擦呢!”
“算你有心。”
这夫妻俩正在笑闹,远远见得有马车来,还以为又是那个豪门大户找来买菜的,于是就喊了李五爷出来。
结果,马车上下来的却是陈信。
老少三人瞧着陈信脸色不好,就都有些心慌。
李五爷是个直脾气,开口就道,“出什么事了,酒楼生意不好?”
陈信摇头,想了想就道,“你们先别慌,听我说,家里…出事了!”
“家里?”
李五爷三人听得有些懵,转而反应过来就瞪了眼睛,“老熊岭怎么了?”
陈信咬牙,说道,“我爹来信说,有人觊觎种菜的法子,带兵围了老熊岭,怕是…打起来了。”
“什么?狗日的畜生,居然欺负到老熊岭头上了。”
李五爷暴跳如雷,“大力,翠兰,拿弓箭,咱们杀回去!”
江大力和翠兰也是红了眼,哪里管得到京都离老熊岭远隔千里啊。
陈信伸手抱了李五爷的腰,他心里也是火烧油煎一样,但依旧劝着,“五爷,回去也没用了。这时候怕是大伙都没了!”
“呜呜,爹啊,娘啊,儿子不孝!”
“啊,娘的狗剩儿啊,怎么就没把你带出来。疼死娘了,疼死娘了。”
江大力猛然跪在地上,冲着北边就是磕头不止。翠兰也是哭的软倒在地,明明出门时候,家里人还笑着说盼他们有出息,儿子还喊着要他们买糖回去,如今才几月,怎么就天人永隔了!没了老熊岭,没了爹娘,他们就没了根。即便再是富贵,也是没了家的野狗,游荡四方…
其余庄户听得动静都是聚了过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主家怕是出了大事。
陈信摆手示意庄户们帮忙把老少三个抬屋里去,正是忙乱的时候,却听大门外有人喊道,“陈掌柜,东家来了!”
东家?
陈信也是惦记家里老爹老娘,不过是出门这一路就起了满嘴大泡,扭头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一个,却是疼得他钻心。待得看清来人是王家老爷,他立刻就窜了过去。
“东家,我正要去府上…”
“放心,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王东家笑的和气,扫了一眼李五爷几个,也不拿乔,又到,“你们是为了老家担心吧,放心,事情已经处置好了。家里人都平安无事,日子好着呢。”
“什么?”陈信喜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东家,老熊岭…我爹,都没事?”
“你没听错,放心,都平安无事。”
王掌柜亲手扶起有些呆愣的李五爷,安抚道,“老哥,地上凉啊,咱们进屋说。可不好把你冻坏了,这京都里多少人家还指望你的菜过年宴客呢。”
“哦,好,好。”
李五爷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意识却是跟着王掌柜进了屋子,至于翠兰和江大力却是回了神,吩咐那些庄户帮忙把菜推进暖房子,然后迅速跟进了屋子。
其实,王掌柜知道的也不算太多,只是中午时候外甥特意从宫里出来,拉着他说了几句话,他赶去喜洋洋没见到陈信,就追到这里来了。
“我家那不成器的外甥中午回家来,同我说起,威远侯世子北行,结果一路吃喝玩乐,怠慢了差事,又在北安州得了重病。已经有官文送到朝中了,威远侯被削了爵位,以后怕是圣心懒顾了。其余之事,官文上不曾提到半点儿。陈掌柜,你可明白?”
王掌柜仔细复述了外甥的话,确认没有遗漏,这才端起了翠兰送上来的茶碗。
陈信这会儿终于放了心,所谓关心则乱,若是平日他许是还能多琢磨几分,但涉及到爹娘和老熊岭上下的性命,他就是在外再多历练几十年,也做不到平静以对啊。
再说,威远侯府和唐家同时被惩治,紧接着又家里遭难的消息,他立时就想到这是那人在为家里人报仇。怎么也想不到家里平安无事啊…
“谢东家走这一趟,小人感激不尽。”
陈信起身行礼,真诚道谢。
就是李五爷缓过这口气,也带着江大力夫妻行礼。
王老爷赶紧扶起他们笑道,“过些日子,许是家里就有确切消息送来了。虽然虚惊一场,但好在家里平安无事,也算可喜可贺。”
“正是这话,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
李五爷终于露了笑模样,喊了翠兰,“赶紧张罗几个菜,请王老爷和陈掌柜留下喝碗酒。家里带来那罐坛肉也拆开吧,今日不醉不归。”
王老爷倒是没推辞,笑道,“好啊,我就叨扰了。”
翠兰想着儿子照旧活蹦乱跳在读书淘气,心里比吃了仙丹还舒爽,失而复得,再没任何奢求了。
她快手快脚的整治了一桌儿酒菜,末了敬陪末座也是喝了两碗老酒。
众人吃喝说笑,想起先前的惊恐绝望又抹了眼泪,待得王老爷告辞的时候,除了陈信晃悠悠随他进城。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是醉的不省人事。
狂喜狂怒太过伤神,大醉一场倒是个好办法。
果然,王老爷所料不错,家里的平安信就到了。
即便得知家里平安,陈信拿到信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背着人后掉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为未到伤心处。
爹娘的生养之恩,即便穷尽一生都不能完全报答。哪个当子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就算了,怎么好听着他们被屠戮?这滋味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陈信又去了一趟小庄,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也正抓了从老熊岭赶来的后身问个不停。
老少三个化身话痨,恨不得把村里看门的老狗都问了三遍,这才罢休。
那后生眼见陈信到来,一边狂灌茶水一边求救,“陈掌柜,您快救命啊,我都说了一个时辰了,再说下去,舌头都要磨烂了。”
李五爷伸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惫懒小子,不过是几句话,至于让你这么抱怨。晚上让翠兰炖两条猪舌头,给你补补!”
“那当然好了,这一路可把我冻死了。”
后生笑嘻嘻,惹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陈信心里有事,待得李五爷同江大力夫妻都出去了,就拉了那后生话家常。后生虽然抱怨,但陈信问什么也是没瞒着。
“兄弟,家里那祸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当时特别凶险吧?”
“当然了,你不知道,陈大哥!”那后生听得这话,眼睛都在放光,比这拉弓的姿势,“当时,村子里连同陆先生,还有江大娘她们那些婶子都动了刀箭。那些当兵的,足足二百好包围了山口。那个狗屁将军喊着要把村里人都杀光,别提多吓人了。”
陈信也是后怕,追问道,“那后来怎么就偃旗息鼓了?”
那后生挠挠脑袋,小声道,“是小米啊,她不知道给那个什么校尉和府尹大老爷看了什么东西,他们立刻就走了,在没敢来。”
“嘶,”陈信惊奇的倒吸一口冷气,眼珠飞速转了转 ,却有喜色立刻盖了脸孔,“哈哈,好,好!”
这下可轮到后生疑惑了,“怎么了,陈大哥,你猜到什么了,跟我说说呗。”
“哈哈,不成,”陈信拍了后生的肩膀,“你还小,这事暂时不知道的好。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你不想知道都不成了。”
“到底是什么啊?”
后生被吊着胃口,还想再问,却被李五爷喊出去帮忙做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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