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怎么会看不出众人眼里的嫉妒,但他可不是喜怒形于色的毛头小伙子了,照样笑眯眯同众人问好打招呼。
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放低姿态就能解决的,适当量量爪子,也不见得是坏事。
毕竟,陆家皇后母族,这是抹不掉的事实。他无论怎么做,都要被有心人贴上谄媚或者仗势的标签,那不如就光明正大一些,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李林几个阁老,远远看着,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有几分欣赏之色。
不怪皇帝维护陆家,若是历朝历代,哪个家族送了闺女进宫做皇后,不说在整个大元横行无忌,起码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只有陆家,整个老熊岭十八家,除了有些利润丰厚的生意之外,只有陆谦一个做了官,而且还是凭借自己本事考的。在外三年,吃了多少辛苦,忠心又实干。
陆家更是没有半点儿出格之事,欺男霸女,仗势欺人,这些找到谁头上,也找不到陆家。
甚至老熊岭的后生,如今在家找种田的,京都外小庄种菜养鸡的,喜洋洋端盘子做伙计的,好似没有任何人想要凭借皇后娘娘的关系,得些富贵,或者翘着尾巴横行街市。
这就实在太难得了。
反倒听说,老熊岭众人私下如今还依旧把皇帝当做他们自家的女婿对待,而皇上偏偏喜欢这样,就更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了。
不说众人如何心思,开了宫门之后早就是上朝,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来我往,都是空着肚子吵得不亦乐乎。
但涉及国家涉及,再小的事也不能轻忽。好在皇上是个明理的,往往一句话就结束了口水战。
再说,京都内外几百里的老兵,因为听说皇后被冠以灾星的名头,都是愤怒至极。
于是纷纷聚集起来,寻来京都替皇后娘娘撑腰。
原本只有百十人,但越走陆,汇集的越多,最后居然就拉了个三千人的队伍,远远看去很有几分壮观。
这一日的京都城门口,正午,依旧是车水马龙,有排队进城的百姓,扛不住太阳的暴晒,瞧着一时半会轮不到自己,就寻了个树荫之处吹吹风,指望湿透的衣背快点干透。
人多了,自然就要说几句闲话儿。
有人勤快又聪明,又拿了腰上不舍得喝的水葫芦,往自家菜筐上洋洋洒洒,淋得半蔫的菜叶都是重新精神抖擞了。
自然也有懒人,见了如此就撇嘴,“不过两筐菜,顶多一百文钱,何苦这么上心?有那水,自己不留着喝,小心中暑了。”
勤快人重新给菜筐盖上草帘子,瞧着太阳一点儿也晒不进去,就憨笑着应道,“兄弟可不能这么说,如今菜是便宜,但去年冬日就开始种了,城里酒楼的东家就认我家的菜呢。这可是全家的指望,哪能不上心呢。”
“哎呀,看不出来啊,兄弟?你家居然还有暖棚呢?”
懒人有些惊奇,倒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要因为,虽然如今暖棚种菜已经没什么秘密了,几乎大元人尽皆知,但扣暖棚需要的海布可不便宜,没点儿底子的人家根本买不起,自然盖不起暖棚,会种菜也种不起。
勤快人脸上闪过一抹骄傲,胸脯也挺的更高了,应道,“说起来也是我家命好,住在小庄隔壁,冬日无事在小庄做活儿,主家看得起,赏了几匹海布,这才自家建了个暖棚。都是托皇后娘娘的洪福,家里日子可是好了很多。”
懒人听得更是羡慕嫉妒,心里冒着酸水,嘴里也就没了好话。
“若说先前啊,还真是福气,可如今,皇后娘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可不要总挂嘴边,小心给家里惹祸。”
不想,勤快人方才还一脸和气,听得这话却是立刻沉了脸,恼怒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咱们京都里外的乡亲可都知道皇后娘娘是多好的人,你不感激就算了,也不能同那些坏人一样顺口胡咧咧啊。”
懒人被呵斥,自然不服气,跳起来就要同勤快人打一架。
旁边人见了,不好再听热闹,就赶紧上前准备拉架。
正是这样的时候,远处的官路上,却是传来隆隆之声,隐约有些节奏,但又有些杂乱。
众人下意识望过去,却是惊得厉害。
原来那路上,远远行来几千人,虽然衣衫颜色各异,但却是看得出都是精壮的男子,或者中年,或者还是后生,有的手脚健全,有的却没了胳膊,有的走路一瘸一拐…
黑压压的人头,硬是在如此暴晒的夏日营造了黑云压城恐慌。
“哎呀,是不是南边的灾民造反了?”
“不能吧?朝廷不是赈灾了吗?”
有胆大的百姓,开口议论起来,但更多的人则挑了担子,牵了毛驴,扯了孩子,往城门口悄悄跑了过去。
逃命要紧!
守城的兵卒,也是惊得厉害,立刻扯起了门侧的粗绳,那绳子直通城墙下的值房和土楼,绳子行栓了很多铜铃。
绳子一动,铃铛就疯狂响了起来。
但凡值守的兵卒,伤到统领,下到新兵老兵,吃饭的扔了碗筷,睡觉的扔了枕头,摇骰子的扔了大钱,抓起刀枪就跑了出去。
大元虽然年年边疆都被骚扰,但这里可是京都啊,大元的中心,皇城所在,天子脚下,往上数百十年也没被敌人攻到京都城墙下啊。
今日这么突然是为了什么,哪里冒出来的敌人?
北疆的蛮人,草原的铁骑,还是西南的异族?
突然的变故,让养尊处优成了习惯的兵卒们很是忙乱了一会儿,待得他们终于冲出土楼堵住城门的时候,那大队人马也到了跟前。
待得尘烟散去,太阳明晃晃照耀着那些来人身上破旧的军装,或者铠甲,手里的旧刀枪,众人却是长长松了也口气。
自己人,原来是自己人!
别的不说,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这些人大半衣衫同城防兵卒的一模一样。这不是自己人是什么?
但自己人,这样的时候,聚集在一起,冲到城门这里,是要做什么?
原本的恐慌,尽皆化作了好奇,百姓和守城兵卒们都忍不住满眼疑惑。
看守这座城门的统领,说起来还不是外人,李林李阁老的远房族弟李勇,原本不过是边防军里的一个小校尉,但李林进了内阁,受皇上倚重,即便他不出面拜托,自有聪明愿意主动给他行个方便,于是李勇六年前就被调了回来。皇上听说,直接就派了他这么一个重要的职司,也升了统领。
李勇身形魁梧,一身武艺,带兵也有一套,所以即便守了城门,平日也不曾懈怠。
这会儿早就让人关了城门,然后登上城门,虽然扫了一眼来人的衣着,心里有些猜测,但依旧高声呵止道,“来者何人?为何集结在此?速速禀报,否则以谋反论罪!”
他的嗓门也大,城门内外都听得清楚,即便心里有些胆怯的人,都是听得腰板一直,这可是典型的开口壮声威!
城门外的那队人马听得这话,也是喧闹了一会儿,末了却是人群让开,露出三个中年壮汉,都是魁梧勇猛的模样,身上盔甲俱全,腰刀锃亮,长枪头儿闪着雪光。
当先一个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城墙上的李勇却是笑道,“李将军,不认识我们了吗,我是东征军伙夫营的李大壮啊!”
“李大壮?”
李勇眉头一皱,却是很快想了起来,“哎呀,李老大,你不是回了家乡吗,怎么来这里了?”
东征军得胜还朝之后,在京都外驻扎了一年才打散,或者归隐田园,或者反倒各处继续守卫大元。
而这一年里,李勇正好调回来就负责粮草,李老大是伙夫营的,自然没少打交道。
李大壮拱拱手,高声回复道,“我是回家乡了,娶了媳妇,也买了田地盖了院子,还在镇里送了书信包裹,日子过得不错。”
“那你这是…”
“我啊,和所有兄弟一样,这次来京都,是为了给皇后娘娘撑腰的!”
李大壮嗓门也不小,直来直去,半点儿没隐瞒,手下拍着腰侧挂着的长刀,声音又飙高了三分,喊道,“兄弟们都是当年跟着去东征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还没进宫,一起跟着去东征。娘娘亲手琢磨的那个药包,可是救了太多兄弟的命了,娘娘舍了那么好的纱布给我们做口罩,还亲手做吃食给伤兵兄弟们,从来没对我们这些粗人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重话。后来打败了拜火教,娘娘还惦记大伙,给大伙谋出路。可以说,我们这些兄弟,如今吃穿不愁,成家立业,都是托了娘娘的福气。这天下,再也没有比皇后娘娘贤德的女子了。若说娘娘舍了自己的吃穿用度,救济灾民,我们信,若说娘娘是那个什么狗屁灾星,兄弟们第一个不让!”
“对,我原本没了一条胳膊,想着成了废人,回家拖累爹娘,还不如死了算了。但娘娘和皇上不但给了丰厚的抚恤银子,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修路的差事,每月都有工钱,娶了媳妇,去年刚生了个大胖儿子。”
李大壮旁边的那个汉子也忍不住了,挥舞着独臂,喊着,“娘娘是我们的大恩人,有我们在,谁也别想欺负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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