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生日
因为高空坠物,所以很早就离开了她和妈妈,从那以后.....本就拮据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顿.....
她能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都是傅亦恺不会懂的。
童言看见安安的爸爸,就会想起自己的爸爸,他也总爱那么笑,衣服脏脏的,皱纹很深,很腼腆。
可谁又愿意天生如此?不过都是生计所迫罢了。
这是童言第一次对傅亦恺提及家里的事,她不指望他能理解,但是.....至少不要去嘲笑....
或许对于他来说,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会不会被丢在医院,一个人。
童言容易心软,傅亦恺一生病就格外没有安全感,家人待他薄凉,她这样一想,就不会再去和他计较什么。
血被止住,不再往外流,她替他将血渍擦干净,“傅亦恺,我们回去输液,别闹了,行吗?”
是很温和的商量语气,他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回病房的路上,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从未有过,血腥味尚未散去,十指就快要勒出青紫色的痕迹,好怕她食言,转身就会离开。
到底是有多不安?
童言也不懂。
傅亦恺的世界她太不懂了。
他时而张扬,时而阴沉,时而活得恣意潇洒,能笑得比别人都快乐,可她时而又觉得,他过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不然就不会故意把自己送进医院。
童言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叹气,傅亦恺非要自残,那便随他罢,她只希望,以后这样的事,别再被她遇上了。
**
傅亦恺逃学逃课是家常便饭,只不过有正大光明的理由逃课,那还是头一回。
沈焕那厮眼睁睁看着那天他被带到警察局,又听闻他病了,虽然其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身为兄弟,不需要理由,来探望他是天经地义的。
他还从父母那里坑了笔钱,又和陆末几人凑了点儿,二话不说给傅亦恺转了过去,并附言,“兄die,有事您开口,千万别想不开。”
傅亦恺哪里会想不开,他想得可太开了。
“钱我收了,人就别来,算我求求了。”
沈焕一听这语气就放心了,嗯,是他本人,看样子天还没有塌,于是转头乐颠颠地和女友约会去。
有句港句,住院这几天,大概是傅亦恺这辈子最安分守己,生活规律,清心寡欲的一段时间了。
早晨和隔壁床的追剧一姐津津有味看肥皂剧;下午睡一觉,晚上闲的没事干就和对面的小胖子讲鬼故事,将人吓得嗷嗷大哭,他还焉坏焉坏地觉得很高兴;偶尔和剩下那个老大爷唠唠嗑,听他吹年轻时的牛逼。
除了住的条件差了点,其余傅亦恺都挺能适应,快活似神仙,逍遥乐无边。
凭借他那张人见人爱的脸蛋和极会伪装的个人魅力,没过多久就成为913病房的吉祥物、小宝贝、帅哥哥、乖孙仔....特殊情况也可当当小姐妹(比如和追剧一姐探讨娱乐圈八卦,背后嚼人舌根,吐槽护士的时候....)
童言一方面觉得傅亦恺这人实在神奇,一方面又谢天谢地,真没想到,过得最舒心的竟然是在医院?
傅亦恺不许她走,所以她晚上也只得在这里过夜。
当然她死活是不肯当着一屋老少的面,和他同床共枕....这得多...多那个什么啊?
好在追剧一姐心大,善良,很爽快地就要童言和她睡一床。
她以为这俩可能是背着家里私奔的小年轻,十八九岁,心中只有爱情,这又没啥,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更何况啊.....傅亦恺这小男生长得多俊俏水灵,她要是再小个五岁,那必须也得心甘情愿颠颠儿和他跑了。
童言也是后来才知道,人家叫赵婕,今年才刚刚毕业,带着一腔打江山的热血从老家到大城市工作,没想到创业未半而生阑尾...害,倒霉了不是?
赵婕人生地不熟,自个儿倒是挺坚强地看病住院,父母朋友都不在身边,孤苦伶仃,遇到傅亦恺和童言,她是很乐意的。
尤其是童言趁空给傅亦恺补功课的时候,赵婕就看得最是起劲儿,最精彩的电视剧都没这儿荡漾。
女孩子是很正经严肃的,男生可就差远了,一会儿吹吹她的头发,一会儿戳戳她的脸,笑逐颜开,明媚得和一朵花似的,撩得不行。
童言要么就无视,躲开,要么就拿笔敲他的额头,要他认真一点儿呐。
傅亦恺也不是不学,不过他的脑子和底子都跟不上,插科打诨记住了几单元的单词,了不得了。
角落那床的老大爷,一边抠脚丫子,一边笑话他笨,连个女娃娃都比不了。
他无所谓地笑笑,“呐,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念书不行,可以干别的。”
老大爷很欣赏他这态度,“说得有道理!想当初,老子当兵——”
噼里啪啦,又开始说了起来。
傅亦恺反正是不在乎的,他笑嘻嘻地听,还厚着脸皮蹭安安爸妈带给人家的酱牛肉,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吃个没完没了。
连护士都笑着打趣儿,说整层楼就数这个病房最吵。
913住进来一个比明星还精致的男孩子,隔壁,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再拐三条走廊的隔壁,傅亦恺的名声差不多都快扬遍了小半个医院。
他很得意,还告诉童言,他不介意多住几天,因为感觉大家都很喜欢他。
童言则无语,“哪里是喜欢,你和个小霸王一样,谁敢不让着你?”
傅亦恺不认,非得说成是喜欢。
行行行,喜欢就喜欢。
赵婕倒是摇摇头,握着童言的手语重心长道,“童言小朋友啊.....你可一定要看好他,丫就是一转性版的红颜祸水,我要是你,我一百二十万个不放心。”
这话她听着有点尴尬,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傅亦恺啊....他确实走到哪里都很引人注目,但她也管不了啊.....有什么立场去管?
也,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对他没别的感情。
赵婕瞎打探,“他在学校,风云人物来着吧?”
“是。”
这点童言也不否认。
“有特别多的女生追吧?”
“应该吧。”
不是很了解。
南高不就是以傅亦恺为首的那几个人最出名吗?就算没见过本人,那也肯定听过他们的名字不止一遍了。
什么沈焕,叶流舒,陆末,周漾,谢呈....
帅得帅,拽得拽,有钱的有钱,换女朋友的速度如换衣服,不学无术,兴风作浪。
童言此前没注意,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虽然在学校,好学生和坏学生有壁,但潜移默化之间,早就已经接收到那样子的信息了。
谁说一班的女孩子不想和九班的男生谈恋爱呢?多满足少女心和虚荣感啊....
“你居然还可以这么淡定....”赵婕挺好奇,“妹妹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就把他搞到手了?”
傅亦恺这样的级别,身边哪里会缺美女?估计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换换清粥小菜。
赵婕是觉得童言长得清清秀秀,多干净呀,她要是男生,她也喜欢。
不过呢,就是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怕小妹妹被甩了,瞧她这段时间一直忙前忙后惯着那个小帅哥,到时候可别得不偿失。
.....
童言却沉默了。
她不是很想说。
赵婕也不知怎么,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大对。
小妹妹的神色有点复杂,她毕竟年长几岁,人不愿回答,那就把话题岔开来,扯别的去了。
不知道是傅亦恺这人的气场确实不大一样,还是说不过都是巧合罢了。
他一住进913,本来挺平静的病房就变得很热闹。
先是老大爷的儿子升职加薪,谈了个不错的对象,送了一圈喜糖,傅亦恺前脚蹭完糖吃,后脚又是安安的生日,接二连三的,还真挺喜庆。
医院里原本应该自带的消沉宁静,似乎被一阵春风吹跑了,反而涌现出来一片生机。
安安一大早就抱着傅亦恺的大腿,问帅哥哥要礼物,帅哥哥甩甩额前的碎发,“你哥我没钱。”
“可是我不要钱呀。”
“那你想要什么?”
安安眼巴巴地看了一眼“童小言”。
傅亦恺马上就明白了,“小兔崽子想都别想,那是我闺女。”
“那.....哥哥可不可以给我抓一只?”
继续眼巴巴jpg.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娃娃,爸爸妈妈说过的,我要懂事,所以我不能要太多东西,不然会增加他们的负担。”
他这下抿抿唇,眼眶很恰当地这么一红。
傅亦恺是个什么人,他当然不动侧影之心,眼睛都不带斜一下,“哟呵还挺会卖惨的。”
“呜呜人家说的是实话。”
“你拉倒,别来这套.....”傅亦恺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嘴里不叼烟,叼了根棒棒糖,“小崽子,你想要什么娃娃?”
“我想要小能猫,大能猫,小兔几,小脑斧....”
“你把舌头捋直了。”
“哼!我就是跟哥哥你学的。”
“你放狗——”傅亦恺好歹有点人性,意识到在小孩儿面前爆粗口不大好,于是改口道,“你放狗gogo哦累哦累哦累。”
“你对童言姐姐就是这样说话的。”
“呸!”他还是暴躁了,“无中生有。”
“给你十秒钟,到底要什么娃娃?不然少爷我不伺候了,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我要好好想一想。”
傅亦恺赶紧开始倒数,“十、九.....”
“哥哥你等一下嘛,我需要思考的时间。”
他才不管,“八、七、三二一,行时间到,你没机会辽。”
安安的大眼瞪得圆圆,“呜呜呜不带这样的!你乱数数。”
童言在一旁看着,将头摇了又摇。
好在她提早准备好了糖果和小熊玩偶,不然,傅亦恺这么幼稚一个人,真以欺负小朋友为乐。
本来是想晚点给安安的,不过现在....还是早点送他吧,省得有些人“欺软怕硬”哦?
“安安,你今天八岁了,生日快乐。”童言俯身,和小朋友保持在一个高度,又揉了揉安安的头,“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知道吗?”
“哇!糖和娃娃!!”
安安拿到礼物,就差跳起来了,满屋子尖叫,和个小喜鹊儿似的。
“谢谢童言姐姐,谢谢童言姐姐,我好高兴呀!我也有小熊熊了!!”
“童言你不能对他比对我还好啊....”
这下傅亦恺在病床上撒泼打滚。
她肯定不搭理他,只对着安安笑。
于是他又闷闷地想,行,不理就不理,但是自己在小鬼头心里的地位绝不能比童言的低!
“小兔崽子你等等,我马上去给你抓个更大更好更漂亮的。”
傅亦恺不服输地爬起来,脸上也是大写的不服气,“蹭蹭蹭”地,还真去抓娃娃了。
十分钟以后,再“蹭蹭蹭”地回来,左肩挂一个大企鹅,右肩是个顽皮豹,表情也从不服气变成了扬眉吐气。
安安“哇”得更大声了。
今天他八岁,他收到了从前八年都没有收到过的量,手舞足蹈,表情夸张,可太高兴了,一口一个“谢谢童言姐姐,谢谢傅亦恺哥哥。”
安安的妈妈连忙把这乐坏了的“小疯子”带走,又无奈又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没礼貌,怎么主动向人家要礼物?”
“没事没事,小问题。”这句话倒是傅亦恺说的,“再多讨点也唔紧要。”
童言轻轻地拍了他的后背一下,“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她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和安安的妈也差不多了,莫名其妙很老成,唯一不同的是,傅亦恺可比安安要不省心太多。
安安八岁生日,听他们说,过得似乎要比以往隆重点,从前不会买蛋糕的,这次却买了。
傅亦恺看着那个蛋糕,忽发感慨,“啧,我小时候吃过类似的。”
蛋糕没有任何牌子,应该是小作坊里不到一百块买来的,水果不新鲜,奶油也廉价,谁都看得出来。
“真的吗?”
童言以为,他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子哥,过生日应该要花费很多钱吧?
“是,大概比他还要小一点儿,五六岁左右吧,就是这样子的蛋糕,我记得当时我也挺开心。”
其实,她是愿意听他说自己的故事的,但是傅亦恺每次都是说两句,又不说了。
童言一边说,一边帮忙收拾桌子,“我小时候,都没得蛋糕吃的,所以看见别人家的孩子过生还有生日蛋糕,总是很羡慕。”
要说难过,肯定会有啊,毕竟她当时也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现在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什么难受不难受的,都不重要了。
而且她现在基本不过生日,这些东西,都无所谓的。
傅亦恺却看了童言一眼,笑笑,“没事,妞,以后我给你买。”
诶。
挺认真。
安安妈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我家安安也馋,别人有蛋糕,有礼物,他总没有的。”
看得出来,安安确实很高兴,高兴得都快要疯掉了,安安的父母替他插好拉住,语气却忽然很变得很沉,“哎,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原本是多好的日子啊.....
童言停下动作,“诶?”了一声,有点迷惑。
“为什么要这么说?”
安安妈将蜡烛摆弄好,垂着一张有点疲倦憔悴的脸,苦笑道,“白血病,我们现在啊,根本就看不到前方的路。”
....
白血病。
很意外的就是,她的口吻竟然是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都听不出来她是不是悲伤。
或许最大的悲伤,就是在大哭大闹,崩溃挣扎之后,已经丧失感知事物的能力了吧......
“安安是.....”童言震惊了,“白血病吗?”
她点点头,“急性的。”
“.....怎么会这样。”
“没事,我和他爸爸其实看开了,能陪安安过一天,那就过一天,人在总比不在好。再说了,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的,现在的科技和医疗水平很发达,我们相信医生。”
“....但愿如此。”
童言觉得好抱歉。
她做不了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生而为人的无力之处大概就是,有时候,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真是太难了。
安安才只有八岁,他那么小,那么小....
难怪,他们要在病房给他过生日,难怪要买从前都不会买的蛋糕,难怪.....
今天过去了,还有没有明天,谁知道呢?
要在每分每秒都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啊......
童言的眼眶没忍住红了,鼻子也觉得很酸,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他们也和安安的父母一样,就连那件满是泥泞的农工装都是一样的,他们拼命挣扎着,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可是,为什么啊....
“傻言,你怎么要哭了?”
傅亦恺伸出手,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蛋,应该是没有眼泪落下来的,但也湿湿的。
“我没有。”
她缓了缓,眼泪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很快就止回去了。
“别难过啊,一会儿分蛋糕,我帮你抢块儿大点的。”
傅亦恺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你这个人,不许这样,安安他.....”
“我知道。”
他说。
是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的。
他说他知道,刚才,他也听见了。
“傅亦恺.....”
“开心一点儿嘛,今天是安安生日啊,安妈妈不也说了吗,要珍惜当下....”
他这会儿倒挺看得开,和看透这个世界了差不多,随和得不行。
嗯,不过也确实是的。
要给安安过一个很难忘的生日,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别的,不要去想了。
安安的父母准备了很多的菜,一方面是为了安安,另外一方面是因为913的病友们,大家都不容易,不管从什么地方来,又是什么样的人,相聚即是缘分。
晚上七点多钟,电视开着,又刚巧是某个台的晚会,正放着烟花,气氛被点缀得很不错。
后来,三三两两又进来几个护士,许是因为过分热闹了点,就连隔壁病房的人也端着水果零食来玩儿了。
每个人都挺高兴的,当然,最高兴的肯定是安安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的人陪着他过生日,有这么多的礼物,还有这么多好吃的。
傅亦恺稍微做了回人,就是在分蛋糕的时候,没有焉坏儿地去抢最大块,而是谦让地给安安吃。
还故意大声强调了好几遍,“寿星公”,“阿公过寿”,说得人家可不好意思。
安安撇撇嘴,小小声反驳,“寿星公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好听。”
“那可不,寿星公还有个大脑门儿,贼不好看了,就和你似的。”
安安插着胖乎乎的小腰,老大不乐意,“哼,才不是呢,我才不像寿星公。”
童言将蛋糕上的樱桃,黄桃,草莓,巧克力,都挑到安安的盘子里去,“你不要听他乱讲,他是在亵渎神灵,像寿星公才好啊,有福气的。”
小朋友抱住童言,圆圆的肉脸蹭了又蹭,“还是童姐姐最好啦。”
“小崽子,我就不好了吗?我把娃娃机都抓空了,全都给你了啊喂。”
在顽皮豹和小企鹅之后,傅亦恺又带着安安去抓娃娃了,这次是真的扫荡洗劫了遍,能抓的都抓干净了。
小孩儿崇拜了他好一会儿,没想到,吃个蛋糕的功夫就忘光了。
傅亦恺一边“哼哼哼切切切”,一边玩着奶油。
病房老大爷的胃口不错,蛋糕吃了大半块,见傅亦恺不好好吃,心疼道,“你这孩子咋浪费,不吃给俺。”
他转过头,乐了,学着他说话的口音,“俺要吃的。”
说是这么说的,实际上,磨磨蹭蹭拖到最后面的,就属他了。
连赵婕这个万年躺床上看电视剧,半天不带动一下的人,都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帮忙收拾桌子,安安的爸妈不容易呀。
傅亦恺不打扫也就算了,没谁管他。
可他又不安分,和只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飞到童言身边,来了一句,“童言,童言,你今晚跟我睡行不行?”
她被噎得不轻。
“不行。”
这里可是病房。
“我又不做什么啊....”
他一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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