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后宫之事,用不着宗正寺来管,就让内廷司暗中来查,韩娘子既是你爱重之人,未免偏颇,就让你娘娘身边的人来主理此案,十三你意下如何?”赵桢看着赵誉问道。
赵誉只得点头答道,“一切谨遵上皇的安排,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是最公正最得力的,是儿子不成器,后宫之事还要劳您二老来操心。”
持盈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他面上装得平静,可持盈还是瞧出了他眼底的波澜。
赵桢既动了这样的念头,他不得不从,可他内心里定然不愿生出这些事端的。
程太后听了两人的话便道,“既然官家信任,那便让映春来查吧,她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不是个蠢笨的,也知道分寸,官家尽管放心。”
赵桢也点了点头,“好,就让映春来办,只是此事涉及皇后,就不算是家事了,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引起朝局动荡,传旨内廷司,此事切不可泄露消息出去,只在暗中查,且要尽快查清,拖得久了便可能引起外间的揣测。”
映春从程太后身后走出来道,“老奴领旨,务必办妥此事。”
映春按照赵桢的意思,领着内廷司开始暗中查当年之事,为防走漏消息,起初连韩辞月那儿都不让知道。
持盈见过她到福宁殿来向程太后请安,内侍进来禀报说韩昭仪在殿外求见,程太后在里头,听了后对那内侍道,“让她回去吧,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她。”
“想来韩昭仪是念着您刚刚回来,所以才过来请安。”持盈在一旁道,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程太后饮了一口热茶,对着持盈道,“映春在查当年之事,元元,人总是有喜恶的,更何况静仪是我儿媳,我私心里对她自然是更有感情的,事情未查清前,我不便也不愿见韩娘子。”
那内侍领命而去,回来却说韩昭仪还在殿外侯着,程太后听闻后只让宫娥扶自己去休息。
持盈从殿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檐下的韩辞月。
时值初春,寒气料峭,殿外一直有风,就这样站在风口里,不是不冷的。
即便程太后未曾出宫前,韩辞月也会算着时间过来,程太后虽也从未给过她脸色,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并不喜欢官家的这位宠妃。
韩辞月更不会不清楚,每次却恭敬如常,处处透着小心,从未表露过丝毫怨怼的神色。
“长公主殿下,”见持盈出来,韩辞月忙上前见礼,“殿下金安!”
持盈对着她笑了笑答,“韩娘子安,太后身体不适,已经去歇着了,您不必在此等候,先回南内吧。”
对着韩辞月,她是动了一丝恻隐的。
韩辞月点了点头,眼里却难掩失落,“谢殿下!”
韩辞月在她面前总会做足了礼数,态度再温和不过,并没有丝毫的恃宠而骄,总是谦和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
持盈看着她,总觉得,她或许已经知道了赵桢下旨调查当年之事。
韩辞月的眉眼生得淡,只瞧五官并没有惊艳之感。
无论是这世上流传的话本或者口口相传的演义里,受君王宠眷的嫔妃总是有倾国之貌媚骨天成,持盈也见过当初父亲身边的娘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姣美精致。
若单以容貌看,韩辞月并不像是后宫里的宠妃,可持盈每每见了她,总觉得似乎理解皇后曾经,当初若按赵誉自己的意思,他是更愿意娶韩家女儿的,不单是因为韩崇久,也因为韩辞月本人。
持盈没缘由地觉得,赵誉喜欢的人或许就是她这样子的。
韩辞月或许已经察觉了,而此事也不可能真的密不漏风,只是映春不愧是一直跟随程太后左右的人,做事利落,很快就查出了头绪。
程太后便让人去请太上皇与官家过来,赵桢见赵誉入殿,对着杨应吉吩咐道,“去将韩娘子带来吧。”
韩辞月来得很快,跪在赵桢前面后,赵桢却没有开口让她起身,持盈看着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变,想来是猜到将会发生什么。
“映春,你来说吧,也算给官家一个交代。”赵桢开口道。
映春点头答,“老奴受上皇与官家的旨意,查清先皇后的死因,如今已经有了些眉目,老奴便请证人上殿吧。”
宫人去殿外传唤证人上殿,主要是当初经手过皇后的诊断配药的御药院与太医局的一干人等,最后上殿来的那人持盈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皇后曾经的贴身侍女白芍。
皇后薨逝后,赵誉因念她身后的婢女悉心照料,便格外开了恩典放了这些人出宫去,持盈便也许久不曾见到白芍了。
映春先让白芍上前说一说皇后生前的情况。
“皇后本来一直好好的,即便是诞下二殿下后身体亏虚,也不是大碍,反倒是后来忽然染上了风寒,奴婢们本以为也不过是个小病症的,太医局来看了诊,御药院送来的药皇后也悉数按时服了,却不见效用,反倒是后来忽然就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后来皇后薨逝,奴婢们都觉得难以相信。”
其余人听着倒还好,可那段时间持盈是一直陪在皇后身侧的,最清楚情况,听了白芍的话她微微皱眉,白芍所言倒说不上有什么错,却漏了许多细节。
比如皇后生蘅儿时落下的症状,以及孙钰山的死对她的打击,这些并非无关紧要,可白芍不提,乍听她那番话,任谁都要觉得皇后的死确实蹊跷。
映春又让太医局里曾经为皇后问诊开方的御医来陈述皇后当时的病情及太医局的诊断,又呈上了存档的药笺,核对当时的诊断是否有误。
这样当然看不出问题,按照规矩,当时为皇后的方子开出之后,还要由除问诊御医之外的另两位御医检视,一致认为没有问题才会发下去备药熬药。
而皇后当初薨逝前,看似关联最大的便是那次风寒,可风寒是寻常病症,开出的方子都是最常见的,十分稳妥,并没有什么存疑的地方。
“老奴查了,太医局开出的方子没有问题,老奴也查了御药院当时熬药的记档,与开的方子核对之下并无错漏。”映春开口道。
赵桢听了冷着脸道,“那便奇了,方子没错,药也没错,可为何就是治不好皇后的病?”
映春禀道,“问题是出在药量上的,但凡医者都明白一个道理,砒霜能救人,参汤也可致命,端看用量,若用量不对,轻者药无效用,重者不仅不能治病还会害人。”
连赵誉听了这话神情也变了,赵桢皱着眉头,“你继续说!”
“正因为所有医者都明白药量的紧要,所以御药院里面配药也要经过核验,药在熬煮前便要与药方核对每味药抓取的用量,也会记档,以备日后查看熬煮的药是否严格照着方子的用量,可御药院里煮药的人都知道这里头其实有个空子,发下来的配药里的药增加不了,却可以偷偷捡出来一些,这样也改变了方子里头各味药也配比,精通医术者仅仅凭此就能扭转方子的药性。”
映春说着,指了指御药院跪着的一干人其中的一个道,“这人是御药院专司煎药的人之一,当初皇后饮的药都经了他的手,”她对着那人道,“你自己来跟上皇、太后与官家说一说当初发生了什么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赵桢与赵誉,忽然磕起头来,惊慌地道,“上皇恕罪,官家恕罪,皇后当初饮下的药里,各味药的用量的确与药方不符,小人犯了死罪,可,可这也是被逼的,除非小人怎么会生出这天大的胆子来自寻死路,御药院里的人都明白可以动药方的药量,可谁敢啊,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啊!”
赵桢已冷冷笑了起来,“你说被人所逼,那是被谁所逼?”
赵誉在一旁脸色凝重,不发一语。
那人已拿手指向赵桢身前跪着的韩辞月,支吾道,“是,是韩娘子……”
韩辞月的脸色一点点的白了下去,挺直了背脊对着赵桢道,“上皇明鉴,妾身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更没有胆子,敢对先皇后不敬。”
映春却在此时开口,“韩娘子不必急于解释,凡事都看证据,此人竟敢攀咬官家的嫔御,老奴自然要查清楚,”她对着身后的内侍道,“去将人领上来。”
那人上殿时,持盈看见韩辞月的面上血色尽退,满眼不可置信,指着那人,颤声道“你,你……”
那人跪下后道,“奴婢参见上皇、太后、官家,奴婢是韩娘子的侍女,也颇受娘子信任,她便吩咐给我去打点御药院,也是奴婢,威逼加上利诱,让那人在药量上动了手脚,奴婢罪该万死!”
赵桢见了,偏头去看赵誉,“官家怎么看?”
韩辞月摇着头,辩驳道,“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婢女虽是妾身边的人,可仅凭她一面之辞并不能妄下定论,妾没有吩咐过她这样的事,请上皇明察,请官家明察!”
赵誉听她说完,对着赵桢道,“此事或许还另有隐情……”
赵桢却道,“是否只有亲眼见着此妇毒害皇后官家才愿相信?官家要徇私我也拦不住,可她谋害的不仅是你的发妻,还是一朝皇后,官家可有想过要如何平天下悠悠众口?”
韩辞月还想再言,赵桢已吩咐杨应吉,“将韩娘子带回去,先禁足,要如何处置我与官家商议后再定。”
韩辞月立马便被押了下去,赵桢看向赵誉,“此妇心如蛇蝎,官家却将她置于枕边,为她枉顾国法律例,官家若要一意孤行可要想清楚了。”
赵誉低声道,“可那侍女污蔑韩娘子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赵桢闻言笑了起来,“她倒真是给官家喝了迷魂汤,不仅执意回护,还引得官家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要重查韩崇久的案子,此等妖媚惑主的女子,是大虞之祸,是我赵家之祸,官家舍不得,那我来替官家处置。”
听到赵桢的这番话,持盈总算是明白,为何赵桢急忙赶回临邺,却只字不提韩家一案,表明看似是要为孙彦柏做主,命人查清皇后的死因,可说来说去,真正的目的还是在韩家的案子上。
赵誉闻言忽然起身跪下道,“爹爹容情,为韩家平反是儿子的主意,不关她的事。”
“十三,”赵桢叹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就想着要为韩家平反?”
当初韩家的案子震动整个朝廷,超重众人都算着圣意,纷纷与韩家撇清关系,站出来落井下石的也不在少数,即便有心想为韩家说话的大臣也怕触怒龙颜不敢直接为韩家出言,唯有赵誉,敢冒险替韩家求情,也幸得有他,韩继清等人才能得以保全。
赵誉坦诚道,“韩家当年之事,最清楚真相的人就是爹爹,您自有圣断,儿臣也明白您当年的苦衷,可如今时过境迁,当时您是迫不得已,如今却不是了,韩家既然已经做了牺牲,如今稍做弥补未尝不可。”
“好,好,”赵桢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当年是为情势所迫,韩崇久当年执意北征,我驳他所请,他便枉顾圣命,即便如此,你们一个个依旧视他为忠臣,那他当护国英雄,旁人如此,你亦如此。”
赵桢笑了起来,“十三,你长大了,也出息了……”
赵誉忙道,“爹爹息怒!”
赵桢盯着他问,“我问你,韩娘子的性命与为韩家平反,我只容你选一样,你要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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