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安一早发现了持盈有些失常。
他还记得一个月前持盈曾经晕厥,请了御医来,她不肯定让御医请脉,只说自己是累了,那会儿因太后病倒,二殿下又被送走,她接连遭受打击,便也没人起疑心。
至于后来,她出宫去探望赵灏,付安本还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近些日子,持盈用膳时突然干呕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当时她身边只有他与阿棠,他见了有些担心便想着差人去请御医来,可持盈却摆手制止了,只说是自己胃口差,不想吃东西。
阿棠是个粗心思,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付安却有些担心,他本是担心持盈讳疾忌医,怕她将病给拖得严重,于是去御药院让人来福宁殿给持盈请平安脉,可连这持盈也不肯。
他待在持盈身边,本就是受了赵誉的命令,让他暗中留意持盈的一切,他心里想着,若是长公主真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官家知道了勃然大怒,自己哪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起了疑,想来想去,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之前持盈曾让他去宫外请的那个大夫,当时只说是要问治卒中的土方子。
不查则已,一查吓了一跳。
那大夫一直以为当日自己诊脉的人只是宫里的某位娘子,他坚持称那位娘子是喜脉,不过因月份尚浅,倒也不能确切,还得结合其余的反应。
其余的反应,付安想到持盈当初的晕厥,吃饭时的干呕,这些日子不肯让人诊脉遮遮掩掩一般,心底就更加确定了。
这才急急忙忙来向官家禀报。
赵誉愣了好一会儿,仿佛不肯相信的样子,又问了他一遍,付安答道,“究竟是不是如此,怕还是要请御医把过脉才更确切,不过臣瞧着长公主今日的反应应该是差不了。”
赵誉双拳握着,有些紧张地样子,忙唤黄平,黄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未见官家这么紧张不安过,可仔细打量官家的神色,却并不像是生气,反倒是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与兴奋。
“不去上皇那里了,去福宁殿!”
短短的一路,赵誉只觉得脑子里千头万绪,既欢喜又担心,他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又支着额沉思,可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高兴,若不是怕引起疑心,他恨不能此刻就下旨大行封赏,让大家一同来贺。
若叫持盈知道了,又要骂他发疯了,他心里想着。
到了福宁殿,宫人却说长公主不在,贵妃那边传来消息说二殿下最近有些不舒坦,长公主忧心不已,便过去看二殿下了。
赵誉本想即刻就赶去贵妃那边,可想到那边人多眼杂,便按捺了下来,自语一般地道,“那朕就在这儿等着她。”
即便是坐着,心里也乱得很,他忽地就想到了那日在清思殿,他与她的一番争吵,他说她心狠,惹得她那么伤心。
争吵之后,这么些日子,他也没有来看看她……
他心中懊恼,觉得自己混蛋极了。
持盈回来时不是一个人,她去了南内,回来时便顺道去了凝晖殿,等到赵英听完了课,便将他一道接了回来。
持盈因想着在贵妃那儿,蘅儿一直攥着她的衣角哭喊着不许她走,她心里难受,赵英瞧见她似不高兴,一路上便有意想要逗她开心。
赵誉听宫人来报说长公主回来了,根本坐不住,出了殿远远看见母子俩手牵着手,不知说着什么,持盈笑了起来,赵英又扑上去搂住她的腰。
“赵英!”
赵英正抱着持盈撒欢,突然就听到了父亲含怒的声音,抬头就见父亲怒气沉沉的样子疾步走上来,盯着他道,“还不快放开你姑姑!”
天知道,方才看到儿子这么不知轻重就往持盈身上扑,赵官家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那一刻只恨不能直接将儿子给扔开。
持盈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夸张的样子,正要开口,接着就见他径直伸手来扶自己,声音也立马变得温和起来,“外头风凉,先去屋子里。”
马上要到夏初了,天气暖和得很,不知道哪里风凉了。
赵英本要跟着,赵誉被吩咐他身边的宫人将他带到书房去温习功课。
赵誉将人扶到屋内,等她坐下后便对着黄平吩咐道,“去太医局,将李松召来。”
持盈一听脸色就变了,李松是太医局里颇为有名的御医,平日里专门给赵誉请脉的,自然也是赵誉最信任的太医。
“陛下召太医做什么?”她看着他问。
赵誉坐到她对面的凳子上,握着她的手道,“我不放心,听话,你别担心,李松是个放心的。”
持盈已经能确定他是知道了,她什么都没走,也没有反抗,就那么淡淡的点了点头。
赵誉见了松了口气,他原以为持盈定然不肯配合,见她没有再拒绝,握着她的手,想说些什么,一脸踌躇欲言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最后只道,“等李松看过了再说。”
持盈没有理他,李松来得很快,屋子内的宫人早就被屏退了干净,只留黄平在,李松进来后,赵誉并没有遮掩,就这么大剌剌地握着持盈的手,持盈却有些不自在,抽回了自己的手。
李松诊脉时,赵誉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等诊完时,他紧张地问,“怎么样?”
李松的神色有些复杂,迟疑了片刻才缓缓道,“陛下,是喜脉。”
随后,他就在官家脸上看到了那欣喜若狂的神色,眼睛里的笑意根本掩不住,李松是个聪明人,心里便已经猜到了端倪。
持盈的面上却毫无波动,赵誉又问了许多,要注意些什么,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等李松说完赵誉又道,“朕怕记不住,回头你一一写好呈上来,往后每隔三日你便要到这儿来给长公主诊一次脉,有任何异常都直接报给朕知道,长公主平日里要注意些什么,你去嘱咐给付安,朕会让他一一办好。”
等李松出去了,赵誉才发现持盈的脸色不对,太过平静了,他站到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揽住她问,“怎么了,你不高兴么?”
持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赵誉这会儿冷静下来,想了片刻后,低声问她,“元元,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还没有想好……”她低头喃喃说了一句。
赵誉却以为她是没想好如何告诉自己,他蹲下身来,与她对视,低声问,“你答应太后要去西陵,是不是就为这个?”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沉重,“你莫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然后独自去了西陵将孩子生下来?”
持盈摇了摇头,“无论这孩子生不生下来,我也会答应太后的。”
赵誉听了神色徒然一变,盯着她问,“什么叫无论生不生下来?”
持盈看着他,竟有些不忍心开口,“陛下,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赵誉在这时候,哪还听得这些话,心里一阵发紧,又惊又急,想开口却又想到她如今有了身子,哪里还敢说什么重话,值得自己任下那股难过,缓和了情绪对她道,“元元,没什么是时候不是时候的,它是他们的孩子,在我心中重逾珍宝,你别担心,我会护着你们的,你只管好好养着,天塌下来也自有我顶着。”
“陛下若是想护我,那便允我去西陵。”她执着地道。
“可西陵山长水远的,你怀着孩子,我怎么放心?”他忧心忡忡。
她双目一缩,带着痛楚,“陛下,你后宫还有诸位娘子,日后自然皇嗣绵延,会有许多的皇子帝姬……”
“你,你什么意思?”他一急之下,手上用劲,攥得她的手突然一紧,持盈皱眉呼痛,他连忙松了手,“元元,你这不要说胡话,我是这孩子的爹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有事的。”
持盈轻声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又将我送去某个院子里,偷偷将孩子生下,然后只说是陛下某位娘子生的?可如今和之前不一样了,如果上皇也不会允许这孩子生下来的,如今我这肚子是还未显怀,可孩子一日日长大,瞒不住的……”
“若是瞒不住,我便去劝得上皇同意。”
持盈却苦笑着道,“上皇不会同意的,这和英儿出生的时候完全不同了,那是你是官家养子,你即便在外头有了子嗣,也不会引得举朝关注,可如今你是大虞的官家,满天下的人都看着,不再是从前那样上皇使了法子就能遮掩过去的。上皇想要一个有太宗一脉血缘的孩子,如今已经有了,在他心里,英儿是最重要的,这孩子若生下来,便有可能泄露你我的关系,我们是同族兄妹,大虞的律法同姓之人不可婚配,这传扬了出去,不仅仅是会让皇家蒙羞,陛下有没有想过,万一到时候牵连出了英儿的身世……”
当初皇后在世时,外头就流言四起,在议论皇长子的身世,如今朝局更加不安,这样的危险只会更大,赵桢别的可以不在乎,唯独事涉赵英他一定不会退步。
赵英是他心中最佳的继承人,南边这半壁江山是他半生心血,他是一定要交到赵英手上才放心的。
赵桢这些年励精图治,治下一片盛世,可仍有人以帝位不是正统来诟病他名不正言不顺,让他多年如芒在背,这是他心中最大的忌讳,他当然不能允许,有一日,赵英的身世也为人所诋毁。
“重鉴哥哥,”持盈看着赵誉,那目光竟似恳求,“你让我走吧,正是因为西陵山长水远,所以即便我在那儿生下了孩子,朝中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即便知道了,他们不知这孩子生父是谁,至多有也不过是骂我女德有亏、行为不检罢了,不会牵连到你,更不会牵连到英儿……”
赵誉看着她,心中被滚油煎着一般,他想起那日她说的,即便他富有天下,也护不住她。
他还说她狠心,可她却在这无数条路里面,选了一条她自己最艰难的,只为不牵连到他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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