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州大捷的消息传到西陵,持盈听了险些落下泪来。
她同外头的民众一样,丝毫不知道前线的消息,之前赵誉送来的那封信之后,她也再未收到他递来的任何消息,她不知道他面对着怎样的险境,可想一想也能知道他的压力能有多大。
天下重任,尽担于肩。
付安一直在身边劝着,让她照顾好自己,说陛下定然有万全之策,可她如何放得下心,夜里也辗转难安,即便睡着了,也常常的噩梦里醒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忧虑叫付安和阿棠看见,她人前还能强装镇定,一个人独处时,情绪便更难压制。
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了胎动,时而会踢一踢她,尤其是夜里,那动静变得尤为清晰,她就靠坐在引枕上,抬手轻抚上隆起的小腹,同里头的小家伙说着话。
“不知道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她低头喃喃说着,“你想不想他?”
说到此处,心头一酸,眼泪就忍不住串珠似的往下落。
她有孕后情绪就变得愈发的敏感,易怒易悲,有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就难受得想要流泪,如今知道赵誉在前方的险境,只肖一想到他的难处,鼻子就发酸。
她抬手去给自己擦泪,又笑了出来,“娘娘真没用,是不是?变得这么爱哭了,爹爹在前头打仗,天下这么多人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娘娘也要坚强些才行呢!”
赵誉让人送的消息付安刚收到,歙州大捷的消息就已经在西陵传开了,这一仗实在鼓舞人心,所以各州县很快就传遍了,街市上众人都在奔走相告,甚至有人海放了爆仗以示庆贺。
持盈正隐隐听到响声,就见付安十分激动的拿着一卷信纸走了进来,她正疑惑,便听到付安高声道,“殿下,胜了!歙州大捷,陛下已经将耶律济祈给打跑了!”
持盈一惊,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信纸,展开之后迅速看了一遍,整个人都有些愣,又仔细再看了一遍。
“太好了,太好了……”她含着泪喃喃说道。
这一仗赵誉赢得并不轻松,耶律济祈围了歙州整整十日,他也深知大虞沿江各州郡的兵马正朝着歙州围拢,所以他必须要在被彻底包围之前将歙州攻下。
他不愧为北朝名将,打仗也一向是迅猛的作风,等那十余万大军都赶至歙州城外,他便下令将这些人分为三批,轮流强攻,前头的几万人攻不下来,过了几个时辰便鸣金收兵,等城中守军正待歇一口气,下一批休整好的北契军又发起了冲锋。
城头上的守军看着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敌军,如蝗虫一般,上来一拨又一拨,前面的刚被打下去,后面的就源源不断涌上来,望不到头。
城墙上的守军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城内虽也有几万人之众,可被北契军这样强攻,无论士兵还是民众心中都开始惧怕起来,心里的压力如黑云一般笼罩着,耶律济祈这么多年来让敌军闻风丧胆,如今他就在城外,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此战还能有转机,或许,根本就等不到援军赶来了。
唯一能稳定军心的便是赵誉的身影,他每日早晚都会巡营。
他身着甲胄,手握着长剑,仿佛与军中的将士一样,随时准备这上城楼上与敌军厮杀,他身侧就跟了几个侍卫,面上神情虽肃穆,却丝毫不见怯懦惊慌。
他甚至也数次上过城楼,亲自查看城外的攻势,韩继清卫靳等人吓得不行,忙劝他回府衙内,他只笑了笑道,“当年沅江上,每次算人头,我都是斩杀敌军最多的,这点阵仗,对我来说司空见惯了。”
韩继清当年在他伯父帐下,曾与赵誉并肩抗敌,每每有战事,赵誉总是冲杀在前,以至于军中竟无人知道他是宗室子弟,只以为就是个寒门出身不要命的小子。
军中算军功都是以斩杀敌军的人头来算,赵誉的人头数总是最多的,战事一完,若去看他的剑,都已经卷刃不能再用了。
再没什么比看见堂堂官家出现在军营与城楼上更振奋人心了,城中的几万人,就靠着这惊人的毅力,生生扛住了外头北契军疯了一般的攻城阵势。
甚至好几次,城墙被炸出了豁口,城内士兵从豁口里冲出去,前头一边作战,后面一边补墙,即便如此,也没能叫北契人进到歙州城中来。
等发觉外头的攻势减弱,赵誉对着韩继清等人道,“应当是援军来了……”
各路援军不断赶来,起初耶律济祈还能分兵去阻截,到了后面被不断增多的援军围住,赵誉直接下令城中守军尽数出战,与外围的援军一起,不给北契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最终,十余万敌军,死伤数万,加上投降被俘者,耶律济祈最后只带了三万人,成功脱围逃走。
赵誉命韩继清带兵趁势追击,不久,就穿出耶律济祁被部将所杀的消息,北契南征由此彻底溃败。
如今各州的兵马已经出动,歙州一战又如此振奋人心,赵誉赶回临邺后,便直接命府院准备,然后下旨亲自带兵北伐。
这一次,朝中反对的势头不再强劲,毕竟,所有人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劫,一直以来想要苟安于南方的主和派大臣也看清了北契南下之心,明白两朝必有一战,即便官家没有北上一统天下的野心,北朝也不会放弃南边这块肥肉,躲是躲不过去的。
枢密院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独枢密院,赵誉登基近三年的时间,就一直在为此准备,无论是一早就在各处设立的马场军械库,还是在钱粮上重设的封桩库,再加上如今的时机。
多年来大虞一直被北契压制,尤其战场上,屡尝败绩,韩崇久死后,连普通百姓都觉得再无人能打回北方,歙州一战,赢得实在漂亮,让大虞人时隔多年再次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儿,朝野上下一心,若不能趁机北上,时机一逝,往后再要北伐只会受更多掣肘。
连赵桢也松了口,甚至连赵誉要亲自带兵他也没有反对。
“你去吧,趁着我还有口气在,能替你把朝廷给守着,不让后方出乱子叫你分心。”
“我知道,父皇与我其实是父子一心,朝中人都以为您主和,是不想夺回北方那半壁江山,他们不知道,您也只是在等时机。”
赵桢笑了笑,“若我似你这般年纪,也定会如你这般,你正当壮年,即便败了,重头再来就是,可当年我南下之时已是不惑之年,再等重建朝廷,已经年迈了……我是想着偷一偷懒的,就守着这点家业,能向祖宗交差便是,十三你不一样,我一向知道的,如今我依旧觉得时机不对,可若你总是要试一试,与其等我死了你一人独木难支,不若趁着我还在,撑着这把老骨头帮衬你一二。”
赵桢眼中发热,朝中许多人都以为赵桢主和,而他主战,认为这是父子俩最大的分歧,可他们不明白,其实他们父子想的是一处,若赵桢真的没有北上之意,当年又怎么会独独选了他为养子来继承这大虞的江山。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总有一天赵誉会不惜一切攻回北边去。
赵桢内心清楚,才选了他。
“对了,”赵桢又道,“既然你马上又要出征,我想着,英儿和蘅儿就暂且不要接回行都,那边既然殿前司又有城中守军,倒是出不了多大的乱子,你走之后,行都里怕才是危险重重,他们回来了反倒不安全。”
赵誉想了想点了点头,又凑上前,在赵桢耳边低语几句,赵桢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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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也听到了赵誉出征北伐的消息,她心中岁担忧,却也明白,这是他心中抱负,只想期盼战事顺利。
只是,无论这场北伐成败与否,赵誉这一走,怕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等他回来,怕你都会叫爹爹了……”持盈轻抚着腹部低声道。
“夜已经深了,殿下可要歇息了?”一旁的阿棠问道。
持盈点了点头,由她搀着起身,如今她的身子渐渐重了起来,行动也不似从前方便,夜里阿棠都是宿在外间,方便随时听她使唤。
正走着,忽听到外头一阵响动,随后又两声惨叫,阿棠一惊,将持盈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道,“殿下稍安,我去看看。”
持盈正想叫住她,就见房门被送外推开,阿棠一声惊呼,门外已闪进几个黑夜劲装的蒙面人,为首那人手中寒光一闪,那剑就朝着阿棠劈去。
持盈的话还在嘴里,就听到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住手。”
只这两个字,那蒙面人剑势一转,便从阿棠身侧错开,留她傻傻站在原地。
“殿下面前,岂可刀光。”外头那人低声开口。
听响动,外头不知来了多少人,公主府的这些护卫,是当初赵誉从禁军中调来的,人数虽不多,可个个功夫不俗,然而这群人却不知怎样进来的,等都到了正房前,才有一点响动,外头的侍卫们不知道是没有被惊动,还是已经被这些人给杀了。
而显然这些人,都对方才说话那人马首是瞻。
一阵脚步声,那人已走进了屋内,持盈的目光朝着门口看出,等她将来人看清楚,整个人都愣住了。
仿佛是觉得自己是花了眼,她迟疑着,不敢确定地开口,“淳于……”
那人已经笑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缓缓行礼。
“别来无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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