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六日上午九点整,刑警大队会议室内,“四一八”专案组的作战例会正在召开。
在讨论议题之前,罗飞首先询问了柳松的身体状况:“你的伤怎么样了?”
“断了一根肋骨,打上绷带就没什么事了。”柳松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言语一样。昨天他受伤之后,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晚上就跑了出来。
“还是多休息两天吧。”尹剑在一旁劝告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马虎不得。”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我这边不能歇。而且这点小伤我们训练的时候都常会发生,真的不碍事的。”柳松一边说,一边冲尹剑友好地笑了笑。他已经得知韩灏被尹剑射杀,对后者的态度便有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罗飞无声地点点头,现在的局势错综复杂,的确不是歇气的时候。然后他又问了句:“杜明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刚才我了解了一下,说是还在屋里睡觉呢。我已经嘱咐过现场的兄弟,在我回去之前,不要让这家伙外出。”
罗飞“嗯”了一声,他知道那些依赖网络的人往往都是这种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生活习惯。昨天柳松受伤后,他最担心的就是Eumenides会趁机完成对杜明强的刺杀。现在柳松及时回归,他的后顾之忧算是少了一块。
“好了。”罗飞准备切入正题,“昨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也印证了之前我对龙宇大厦凶杀事件的案情猜测……”
“罗队长,你不觉得我们知道得太晚了一点吗?”慕剑云忽然打断了罗飞的话头,而她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不满的意味。
罗飞皱了皱眉头,对这样的反问似乎没有准备。而会场上其他人的目光此刻也都纷纷聚焦在慕剑云的身上。
“我和曾日华都是专案组的成员。可我们却没有及时得到这次作战部署的真实信息,我觉得这已经影响到了我们作为一个团队的战斗力。”慕剑云继续说道,同时她转头看看曾日华,想要求得到后者的支持。
曾日华立刻会意,便也附和着说道:“嗯,嗯……这确实是有些不妥啊……我反正是从不出现场的人,倒也无所谓。不过慕老师如果早点参与进去的话,她也许能猜到韩灏会抢先动手,这样早作预案,或者安排一些相应的心理陷阱,一开始的局势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二话不说就开枪正符合韩灏的一贯作风,如果让慕剑云介入,或许真的事先就能分析出来。不过对于这次隐秘的行动安排,罗飞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他正想说几句的时候,柳松却抢过来接住了话茬儿。
“这次行动有个很特殊的地方,就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对手的监控。而不管Eumenides还是韩灏,都是经验十足的厉害角色,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都可能暴露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慕老师对于伏击战并不熟悉,所以我们就没有告诉你作战的细节。事实证明,这个效果还是可以的,连韩灏都上钩了。至于我的受伤,这也是战斗中常有的事,并不算意外。”因为韩灏伏法,昨夜的行动对于柳松来说有着很大的成就感,所以他的评议便完全站在了指挥者罗飞的立场上。
慕剑云却无法接受这套说辞:“如果这样的话,你们可以不要让我去现场啊。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地跟在后面,很有趣吗?”想起昨夜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尴尬表现,她颇有些生气地瞪起了眼睛。
“这个……”柳松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罗飞,似乎不知道剩下的话当说不当说。
“怎么了?”慕剑云的目光在罗飞等人身上扫来扫去的,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定表情。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什么。罗飞便坦率地倒出了自己当时真实的想法:“实际上我就是刻意这么安排的,让你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参与现场作战。因为你的现场经验很少,所以对手在监控的时候,肯定会把你作为最主要的观察目标。这样的话,我和尹剑身上的压力便会小很多。而你并不知道我们真正的作战方案,你的一举一动都会非常自然,正好可以把对方的思路引到我们设计好的方向上。”
“原来我只是一个道具,你们行动时的道具……”慕剑云默然地咬着嘴唇。从行动计划上来说,这是一步妙招,可是自己被置于这样的角色,她又实在憋了满腹的委屈无从宣泄。
罗飞也沉默不语,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一个充满了自尊心的好强女人对罗飞来说并不陌生。也许他应该想办法把这个关节绕过去的,可他又实在不习惯面对着自己的同志撒谎。
良久之后,慕剑云苦笑着叹了一声:“真是可怕的控制欲……你需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吗?其他的人,都只能成为你的工具?”
罗飞无言以对,他无法否认对方关于控制欲的指责。是的,他喜欢操控一切,别人很难左右他的想法。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想让事情达到最好的结果而已。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便在这时,尹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尹剑看了一眼号码,一边接起一边对罗飞解释说:“是外围的侦查员。”众人的目光都随之转移到他的身上,算是找到了一个结束先前话题的契机。
而尹剑像是要配合大家的这种变化一边,在接听了几句之后,语调和神色都变得兴奋起来。
“什么情况?”罗飞预感到有了新的线索,对方刚一挂断手机,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蒙方亮的老婆打电话报警,说她今天收到了一卷录音带,里面的内容可以证明阿华才是龙宇大厦凶杀案的主谋!”尹剑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地搓着手,恨不能立刻就要冲出去,把阿华捉拿归案。
“哦?”罗飞也猛然一震,略一思索后便给出一连串的指示,“告诉那个女人,让她在家里待着,千万不要出门,等警方的人上门来提取证据。你通知最近的派出所,派干警先过去,我们立刻出发!”
“是!”尹剑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便急匆匆地冲出去,率先准备车辆去了。在他看来,正是阿华逼迫韩灏惨死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对抓住阿华的渴望丝毫不亚于Eumenides。
“柳松,你还是去盯着杜明强那边;曾日华,你负责信息联络;慕老师……”罗飞看着慕剑云的时候言语稍微迟疑了一下,“……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行动吧。”
慕剑云瘪了瘪嘴,显得先前的不满尚未散尽。不过她还是站起身说了句:“那就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到了楼前广场上,正看着尹剑把警车停了过来。两人抓紧时间上了车,尹剑一踩油门,警车向着公安局大院外疾驰而去。
开出去没到五分钟,尹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很快便把手机递给罗飞:“东郊所的110,已经到现场了,你跟他们说吧。”
罗飞点点头:“你专心开车就好。”然后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先自报身份道,“你好,我是刑警大队罗飞。”
“罗队啊?你们现在在哪里呢?”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有些嘶哑。一线的110刑警因为处理的事情非常琐碎,所以声带经常会处于过疲劳的状态。
“我们正在路上,还有二十分钟到现场吧。”
“你有没有派其他人过来?”
“没有其他人了。”罗飞警惕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事主说刚才已经有警察来过,并且把录音磁带已经拿走了。”
罗飞心往下一沉:“那肯定是假冒的!你们立刻就地展开追查,我们尽快赶过去!”
一旁的尹剑虽然开着车,但耳朵一直竖得老高。听到罗飞的这番话,他知道现场出了状况,不待对方吩咐便把油门又往下深踩了几分。车子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加速向前窜去。
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市郊静安花园别墅区的蒙方亮住所。却见门外停着110的警车,一个矮矮胖胖的民警正在车边打着手势。
尹剑把车停在110旁边,还没熄火罗飞便跳了下去。
“是罗队吗?”胖民警迎上来打着招呼,“我是这片的负责人,我姓吴。”
罗飞来不及寒暄,直切主题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我看了事主家的监控录像,是两个人,穿着假冒的警服。就在我们到达前几分钟过来的,应该还没有跑远,因为我们确认异常之后,首先就联络了门卫,他们并没有看到这两个人离开。这是个高档小区,围墙上有防护网,爬不了的。”
正说着呢,胖警察手里的对讲机传出了呼叫的声音:“老吴老吴。”
胖警察把对讲机放到嘴边,简洁干脆地说:“讲!”
“找到人了,在假山区。”
“把人控制好!我们马上过去!”胖警察一边回复,一边迈步向别墅右边拐过去。别看他身形笨拙,但走起路来却一点也不慢。罗飞等人自然不需招呼,快步跟在他的身后。
胖警察对小区的地形非常熟悉,在一幢幢别墅间左右绕了几绕,很快就来到了小区中心的假山景观区。却见几个年轻的110巡警正把两个剃着寸头的小伙子死死地按在地上。这两人身穿劣质的冒牌警服,衣衫不整,看起来狼狈不堪。
“没错,就是这两个家伙!”胖警察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句,“东西呢,找到没有?”
“没呢。”一个年轻的巡警气呼呼地回答说,“这两个小子嘴还挺硬,还敢跟我胡说乱搅的。”
“嘴硬?”胖警察蹲下来,连头发带耳朵地抓起一个寸头小伙子,“少跟我来这套。告诉你,对付你这样的,我办法多了去了。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省得到了所里吃苦头!”
“哎哟,我的大哥,我的亲哥哎!”小伙子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我可没胡说,那东西真的被别人拿走了。我还以为是你们的便衣呢,手那么硬!”
一看这两人的造型,再加上开口就叫“大哥”的范儿,罗飞确信他们是阿华手下的混混。这些人撒谎已如家常便饭,很难从他们的语气神态辨别真假。他想了想,下命令道:“把他们带到小区的监控室里去,把录像调出来,让他们对着录像解释。”
“好嘞。”胖警察挥挥手,让兄弟们把那两个小伙子拽了起来,同时皮笑肉不笑地喝道,“你们要是解释不清楚,今天晚上就让你们掉层皮!”
因为是富人聚集的别墅区,所以静安花园里的监控录像几乎覆盖了小区的每个角落。那两个冒牌警察的行踪也在录像中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九点三十五分,这两人从一辆白色宝来轿车里钻出来。穿着警服向着几十米外的蒙方亮住所走去,在骗得事主打开房门之后,他们只进屋待了两分多钟就匆匆离去。很显然,此时他们已经将录音带骗到了手中。然后他们便一路走向小区内的假山区域。据他们自己解释,这是想躲在假山里更换并抛弃警服,从而能够顺利地从小区里潜逃出去。不过在这时的录像里,却有另外一个男子悄悄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是他?”尹剑惊呼出声,似乎这个男子的出现比录音带被骗走还要令人吃惊。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样都是面沉似水。虽然因衣帽遮挡,看不清那男子的相貌,但从他的装扮和体型姿态来看,赫然竟是Eumenides。
接下来录像中的场景证实了寸头男子的说法:那个疑似Eumenides的男子跟踪二人来到假山之后,迅速出手将他们击晕,然后又从他们身上摸走了什么东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这个人,我们在进入小区的时候还看见过他,他就是从我们警车旁边走出去的!”胖警察指着画面懊恼地说道,“早知道我们警惕一点,当时就把他扣下来了!”
罗飞却只是摇摇头,心中有话不便明言:且不说这个人的行动根本不可能让你抓住任何疏漏,即便你们真的发现有异,就凭你们几个,又怎么可能留得住他?
胖警察还在跃跃欲试的样子:“要不要去追这个家伙?”
“被他拿走的东西是追不回来了。”罗飞淡然却又无奈地说道,“我们还是找找事主,看看她有没有翻录备份吧。”
尹剑也在摇着头,无声轻叹。因为他知道,事主在第一时间选择报警,情绪激动之下还想到留底备份的可能性实在小之又小。而他最为郁闷的是,那个家伙怎么又会横出一手,牵扯到警方和阿华的较量中来?
晚八点三十七分。
天子山庄别墅区是全市最豪华的私人住宅区,风水上乘,建筑奢华,安保严密。邓骅的住所就位于该别墅区的中心地段,只有这样的位置才能彰显出“邓市长”在省城的尊贵地位。
此刻在这幢三层别墅的大厅内,气氛多少有些寂寥。别墅主人的遗像供奉在尚未撤去的祭坛上,大厅四周则装点着诸多的黑缎白纱。
大厅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眉目清秀、身姿姣好,虽然已过了芳华之龄,但颦笑之间仍透露出独特的气韵。一个半大的男孩依偎在她身边,他们都在用略带迷惘的目光看着坐在沙发侧位上的一个三旬年纪的男子。
那男子正是阿华,他的身体坐得很直,腰臀也只是半搭沙发的边缘。这副拘谨的模样和他这几天在外界的威风大相径庭。
不管他获得了怎样的权势和地位,只要他来到这幢别墅的时候,他就只是一个仆人——十多年前,阿华第一次见到邓骅的时候,他便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邓骅的遗孀孤子,在外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对孤弱无助的母子罢了,但在阿华眼中,他们却是自己的主人。面对主人,他永远都要保持一种谦卑的姿态。
“你好像有点累,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好吧?”邓妻对阿华说道,语气淡淡地,像是在问候一个非常亲近的家人。
“是有些忙——不过终于都忙完了。”阿华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着,一边捧出几份打印好的文件,用双手推放到邓妻面前的茶几上。
女人把文件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她还没有习惯那些条条文文的东西,便又用依赖的口吻问道:“这是什么?”
“股份转让文件——”阿华解释说,“我已经收购了林总和蒙总生前所持的公司股份,现在龙宇集团的所有资产都属于您和小公子的名下。”
邓妻先是笑了笑,欣慰而又释然,不过她随即又微微皱起眉头:“我对公司的业务一窍不通,邓箭又还小,这些资产在我们手里不要糟蹋了才好。”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会聘请最出色的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的业务。您只管培养小公子好好上学,等他学成之后就可以接管公司的业务。”阿华说到这里,却见主人的眉头仍未舒展开,便又补充道,“您放心吧,我会管好那些人的。只要我活着,龙宇集团就永远姓邓!”
邓妻看着阿华,似乎品出了对方话语中坚定而又凶狠的意味。片刻后她转过头拍了拍身旁的邓箭,柔声道:“儿子,你先上楼看书吧。妈妈和华哥再说几句,一会儿就来。”
邓箭点点头,起身向楼梯口走去。阿华也跟着站起来,微微躬着身体目送对方离去。
“你坐下吧,”邓妻招呼着阿华,“我们当你都像自家人了。我和邓骅脾气不一样,你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大的规矩。”
阿华口中答应着,但直到邓箭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邓妻又开始翻看手里的那几份文件,这次她看得很细,直到五六分钟之后才把文件放下。然后她转目向阿华凝视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对我说实话吧,林恒干和蒙方亮,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华的目光微微垂了一下,默然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在主人面前撒谎,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良久之后他抬起头来,郑重地说道:“他们都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们才会死。”
邓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或许我不该多问的……邓骅以前总是告诫我,该男人去处理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只是很多事情,有因就有果,我一直都相信……可他从来不听我的……”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有些哽住了,她看着不远处邓骅的遗照,泪眼蒙眬。
“我的命本来就是邓总给的,”阿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只要是为了邓家,不管有什么样的果,我都认了。”
看着对方那坚定的表情,邓妻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改变这些男人的行事方式。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忽然又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阿华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不过他还是遵命抬起右手,伸到了女人面前。
邓妻从自己的右手腕上掳下一串佛珠,然后轻轻套在了阿华的手腕上。“记住我的话吧。”她最后又嘱咐了一声。
十一月七日凌晨一点三十七分,阿华躺在宾馆的床上,他微微闭起双眼,呼吸急促而疲惫。
一个妖冶的女子赤着身体凑过来,她用手轻抚着阿华的胸膛,调笑着说道:“帅哥,想什么呢?”
阿华却不搭茬儿,他展开手臂将那女子推开,然后抓过床头的外衣,掏出钱包来扔在对方的身上,冷冷地说道:“自己把钱数好,穿衣服走吧。”
女子撇撇嘴,颇有些无趣的样子。她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刚才还热烈如火,转眼间却已冷淡得像冰川一样。
好在他付账的时候倒不磨叽。女子这么想着,嘴角又挑起了一丝笑意。她翻开钱包,从中数出一叠百元大钞,然后便抓着钱开始穿衣服。她的动作麻利得很,而且要穿的衣服又实在不多,所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已收拾妥当了。
“帅哥,别忘了我啊。下次想玩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女人在床头柜上放下一张名片,扭着腰肢离开了。
阿华把手伸到枕头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此前刻意摘下的佛珠——如果在做那件事的时候还带着佛珠,他觉得会是对女主人的一种亵渎。
几小时前,当女主人将佛珠戴在他手上的时候,他完全能体会到对方的良苦用心。但他只能在内心深处回应以淡淡的苦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久之前,他也曾奇怪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要杀邓总?后来他渐渐地明白,他们所处的世界就是这样,或者你杀了别人,或者你被别人所杀——这就是他们的规则。
当林恒干和蒙方亮第一次显露出吞没龙宇集团的野心时,阿华便知道和这两人的关系再无调和的可能。如果不抢先把对方踩在脚下,那么自己就必然会被对手打入地狱。
作为邓骅生前最信赖的手下,阿华的选择是毫无悬念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以稳住对手,暗中则开始策划致命的攻势。他知道自己丝毫不能大意,因为他的地位并无法同两位副总相比,一旦出手不中,便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蒙方亮暗地里竟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主动找到了阿华,表达了对林恒干越权行为的反感,同时他还暗暗透出口风,有意联合阿华一同“做掉林恒干”。
阿华当然明白,蒙方亮这样的态度绝不是出于对邓氏家族的忠心,他只是不甘心为林恒干夺权作嫁衣罢了。
林、蒙二人都是邓骅早年间打江山时的生死弟兄,而蒙方亮的地位一度还在林恒干之上。只是后来蒙方亮获罪入狱,再出江湖已物是人非。邓骅在世的时候他倒不敢有非分之想,于是便暂时蛰伏下来,在集团里谋了个闲职,似有退隐之意。
现在邓骅突然死亡,龙宇集团出现巨大的权力真空,蒙方亮的野心便也重新骚动起来。这些年林恒干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早已积怨颇深,只是势力所限,难以发作。而那天集团高层在龙宇大厦会晤之后,蒙方亮敏锐地捕捉到了阿华对林恒干的不满,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借着为邓家除患的名义,联合阿华铲除林恒干,然后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龙宇集团的第一把交椅——这便是蒙方亮心中的如意算盘。阿华接受了蒙方亮的暗示,两人开始密谋铲除林恒干的计划。蒙方亮得意地认为自己是操控全局的棋手,但事实上,他却只是阿华两指间轻拈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时候另一颗棋子的出现为阿华的行动提供了更大的便利。那天晚上,阿华在自己的场子里偶遇走投无路的韩灏,于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想法开始在他心中酝酿成形。
阿华给韩灏提供了避难的场所,韩灏则帮阿华策划了假借Eumenides之名杀死林、蒙二人的计谋。同时他们也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激怒Eumenides,把这个共同的仇人引出来。
一切运筹完备之后,阿华找到了蒙方亮,告诉对方:他已经伪造了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将借此理由把林、蒙二人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到时候蒙方亮便可以借助录像上的机关,假扮成Eumenides杀死林恒干。
蒙方亮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不过一些具体的细节他还不太放心。
“我已经老了,要想干净利落地杀掉一个人并不容易。”
“我到时候会安排你们在休息之前服用一些安眠药。这样你动手的时候,林恒干会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而且你事后不用回答警方的任何问题,因为你当时也‘睡着了’。”
“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是发给我们两人的,最后却只有林恒干一个人死了,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你已经坐过牢,现在是一个改邪归正的好人,所以Eumenides不应该把你的名字列在通知单上。你在熟睡的时候,把那些能彰显清白的材料放在床头。Eumenides看到了这些材料,所以他临时放弃了处决你的想法——这样的解释不也合情合理吗?”
听了阿华的这番回答,蒙方亮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了。他完全按照阿华的设计执行了对林恒干的谋杀。得手之后,他将血衣等物从窗口抛下,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熟睡”。
可是到这一步为止,阿华的计谋才完成了一半。他已经知道蒙方亮是比林恒干更加凶恶的虎狼之徒,他又怎能容忍对方酣睡在邓家的侧榻上?
于是阿华带着韩灏登场了。当办公室的大门被打开之后,龙哥和手下毫不意外地直奔林恒干而去,而韩灏则迅速摸到了蒙方亮的床边。作为曾经的刑警队长,韩灏杀人的手法极为利落,清醒状态的蒙方亮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他割断了喉管,那伤口冲着内墙,甚至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一夜之间,龙宇集团的两大老总同归黄泉,龙宇集团里再也没人有能力威胁到邓箭母子的安危。
此后在剑河体育场,虽然Eumenides没有中计现身,但阿华成功地借警方之手除掉了韩灏。他本以为这个计划已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没想到昨天却又另生波澜。
阿华此前也担心奸猾的蒙方亮会留有后招,所以他提前就在蒙家别墅里安装了窃听装置,以监控蒙家的动态。他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小弟在蒙家小区内随时候命。这样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可以抢在警方之前化解危机。
危机还真的出现了。昨天上午,蒙方亮的妻子收到了一封定时投递的快件,快件内装着一盒磁带。磁带中录制的内容赫然竟是阿华与蒙方亮密谋时的对话。
阿华知道这必然是韩灏的手笔。可以想象,韩灏偷录了这份证据,如果在体育馆的行动中他被阿华算计而丧命,那这份证据便会在第二天寄到蒙方亮的家中。而由蒙方亮的家人报警,日后阿华手下的兄弟便不会把这笔账算到韩灏妻儿的头上。
阿华布置在静安花园的两个小弟发挥了作用。他们假扮成警察,赶在110到来之前骗走了那盒录音带。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外一个神秘的男子却又突然出现,将录音带悍然夺走。
阿华隐隐猜到那个人是谁,但他却猜不透对方的用意。可不管怎样,只要那盒录音带流落在外,自己的每一天都会像睡在炸药包上一样。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即使在女人身上疯狂地发泄也无法排解他的郁闷。
谁知道那包炸药什么时候会被引爆呢?阿华闭着眼睛沉思着。最后他叹着气放弃了,因为那实在是个令人无法捉摸的家伙。
阿华把佛珠戴到手腕上,然后起身向卫生间走去。他要好好地洗个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和疲浊。
阿华这个澡足足洗了有十五分钟。洗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软绵绵的受用十足。然后他走出卫生间,想到套间的客厅里去泡杯热茶。
他刚刚走出卧室,浑身松软的肌肉忽然间紧张起来。因为他看见客厅的沙发上竟端坐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见到他出来,还主动地悠然说道:“茶已经泡好了,坐过来喝一杯吧。”
“你是谁?!”阿华警惕地把身体往后缩了一缩。
黑影微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找到我吗?”
“是你?!”阿华看着那个高大的男子,他蓦地明白了什么,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同时他的双拳也慢慢握紧,摆出了搏命一击的姿态。
“你不要紧张。”男子自顾自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如果我想对你动手,我根本就不会坐在这里。”
是的,既然他能够进来,那么能对自己下手的机会实在太多。现在他这样安坐如怡,显然是有其他的用意。想到了这一层,阿华便也放松了一些。他迎着对方走过去,坐在了那黑影的对面。
阿华记得客厅里原来是开着灯的,可现在却是黑暗一片。而那不速之客又压低了帽檐,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看清他的容貌。
在沉默中僵持了片刻后,阿华冷冷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做个交易。”
“交易?”阿华咬着牙说道,“我们之间只有生死,没有交易。”
男子淡淡一笑:“生死归生死,交易归交易。华哥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应该拎得清吧?”
阿华“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反驳对方的说法。于是那男子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推到阿华面前:“这是我的筹码。”
阿华的瞳孔蓦地缩起。桌上的东西是一盒录音带,在这种场合下,他当然清楚里面录的是什么内容。
这盒录音带是阿华的死穴,也是警方正在苦苦追寻的与“龙宇大厦”凶杀案相关的铁证。阿华终于知道那男子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因为他的确手握着一份极具分量的筹码。
“那你的开价呢?”阿华沉住气问道。
男子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帮我照顾一个人。”说话间,他的手掌翻开,露出了掌心中扣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柔弱而又美丽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阿华略略回忆之后,想起自己在追查阿胜之死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女孩。
“为什么要我照顾她?”他眯起眼睛问道。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保镖。”男子带着赞许的微笑说道,“而且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保镖会比你更加尽职。”
虽然对那男子有着刻骨的仇恨,但能够得到对方的赞许还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阿华的脸上有了些笑意,不过他仍有疑问:“你自己照顾不了她吗?”
“我已经把握不了我的命运。”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带着迷茫的语气说道,“我不得不去惊扰一个可怕的人,我不知道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我必须去做。所以我必须把一些事情先托付好。”
阿华缓缓地点点头,看来是认可了男子的说法。然后他伸出手去,将那张照片收了起来。
“你要我怎么照顾她?”
“她的眼睛瞎了,我希望你能安排她去美国做个手术。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并不困难吧?”
“你的筹码配得上这个要求。”阿华把桌上的录音带也拿了过来,同时又多问了一句,“这带子还有复制品吗?”
男子“嘿”了一声:“我们在做交易。交易,以诚信为本。”
阿华点点头,道:“成交。”
男子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阿华忽然间却又变得面沉似水:“现在我们两清了。”
“我明白。”男子也收起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之间便只有生死。”
“很好。”阿华也端起了一杯茶,他轻轻地啜了一口,忽然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可怕的人是谁?”
“怎么了?”男子挑起眉头反问。
“你欠我一条命——”阿华冷冷地回到,“所以我不希望你死得太早。”
男子慢慢地舔着嘴唇,似乎仅是说出那个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良久之后,他终于才吐出那两个字来:
“丁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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