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屠户娘子这婆婆当得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不过日子过得也还舒心顺遂。三天过后新人回门,亲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也没有什么是非,忙过了这一回日子也就步入了正轨,接着一转眼天气又热了起来,六月到了。
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麻烦李老爷上门杀猪了,而猪肉摊子的生意在入夏之后也不好做,李成奎因此最后就把肉摊的生意停了,也免得三个孝心泛滥的儿子每天在他耳边碎碎念。
李家的耕地早几年前就都租出去了,只留了五亩水田种稻子,端午过后稻子已经开始灌浆,风调雨顺的,杂草也不成气候,所以他们家也没什么农活,李成奎每日在家无所事事,好在村口的状元牌坊还没建完,‘提前退休’的李成奎需每日过去看着进度,才不至于在这个夏天闲得发毛。
不过仿佛老天爷见不得李家的日子过得这么平静,于是在六月初七这一天,晴天霹雳似的又突然给李家降下来一个不速之客——刚刚从余川卸任的前总督大人林易辰自己骑着马穿着便装来了。
林易辰到来之前可能是看过黄历测过天象,坐下没多久,本来晴天朗日的天空忽然就开始阴云密布雷声滚滚,然后没等屠户娘子借机委婉逐客,瓢泼大雨就从天而至了。
人不留客天留客,屠户娘子纵使满腹牢骚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去下厨,张罗好菜好饭来招待这不请自来的二品大员,临走之前屠户娘子无处泄愤,于是一把拎走了对林易辰极度好奇的小女儿。李四自然不愿意被如此对待,一路吵吵闹闹的,院子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除了李怀熙和懵懂的李四,李家没人对林总督的到来感到高兴。屠户娘子和李老爷自不必说了,李龙李虎也不愿意,他们自小就担心林易辰抢他们弟弟,如今担心变成了现实,两个人有说不出的郁闷!
虽说这种‘抢’和他们当年所以为的‘抢’不太一样,但明显性质更为严重,李虎这些日子跟弟弟相处较多,倒是已经有些看开了,礼数还好,只是不太热情;李龙却是新婚燕尔初晓人事,在女子身上尝到了莫大的甜头,因此对勾引自家小弟的林易辰是连好脸色都懒得奉送,最后哥俩陪林易辰坐了一会儿就都借口有事离开了。
李龙媳妇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有一些,看家里几个人的态度也知道这个大官在这家里并不是很受欢迎,本着未出阁时爹娘教的‘少说多做’的新妇守则,低头送过一回茶水之后也跟着婆婆进了厨房。
如此天怒人怨的,林易辰自己却全不在意,美滋滋的搬了个椅子坐在廊檐地下看下雨,天空每劈下一道雷,他的笑容就加大一分。
姥姥正坐着小板凳在一边择菜,老太太也不知道女儿一家与林易辰之间的恩怨,待他倒是一如既往。此刻看这二品大员抬头望天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关心国计民生,老太太爱说话,就顺口说了几句‘今年雨水好、收成好’一类,内心只想着晚上能不能留宿的林易辰听了竟也不脸红,一脸正气道貌岸然的还也跟着点了点头!
李怀熙在一旁听着倒心虚,过一会儿就支开了姥姥,自己抱着半个大西瓜坐在林易辰身边,边吃边问,“你这是干什么来了?找抽?”。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林易辰笑嘻嘻的强调,顺便偷偷捏了捏李怀熙的脸说,“想你了,衙门里的事一了我就来了。小狐狸,过几天我来给你的状元牌坊剪彩啊?”
“我呸!好大的脸面!”李怀熙斜了他一眼,挖了一勺西瓜塞进林易辰嘴里,“请婚的折子递上去了?”
“还没,挺甜,再来一口……”林易辰得寸进尺,瞧着四下无人,又连吃了好几口李怀熙喂过来的西瓜,然后才解释说,“我想着还是不妥,你爹娘这里还没说通呢,用圣上的旨意一压,显得咱们没诚意,弄不好将来你就没有娘家可回了,多不好。”
“你确定是娘家?!”李怀熙阴测测的转头看着林易辰,“信不信我今天晚上就闭着眼睛把你办了!”
“干嘛要闭着眼睛?我长得难道不好看?!”,林易辰一副大为惊诧的样子,说完这话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大有你说我不好看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只是勾起的嘴角却让他眼睛里的得意立刻现了原形。
李怀熙不愿意搭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自己挖了一大勺冰镇西瓜填进嘴里,咽到一半,还是不甘心,想起某人身后那朵让自己几次都铩羽而归的褐色大波斯菊,顿时觉得周身凉意更甚了,抬头看了看占了‘先天优势’的林易辰得意洋洋的样子,刚刚金榜题名的状元爷最后忍不住还是爆了粗口——“好看个屁!”
直到傍晚开饭的时候,外面的雨势依然很大,站在大门口往外望去,外面的土路一片汪洋泥泞,林易辰的心愿达成,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
作为一个怀揣远大理想而登堂入室勾搭人家儿子的登徒子,林易辰是打定主意要讨好李家人的。他这个人天生机灵,并且十分有眼色,传菜的时候竟然屈尊降贵的也帮着端了一碗,可惜多年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想法不错,行动力却欠佳,一路上撒了不少菜汤,最后只有菜里的主要成分安全上了桌,这结果有些事与愿违,给林大人的‘无事献殷勤’减分不少。
林易辰端了这一碗菜之后便再没人敢用他,同样一直饭来张口的李怀熙拉他在身边坐下,林大人表现过后觉得自己心意到了,也乐得就坡下驴,心安理得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而坐在桌旁做了‘美食评论家’。
林易辰一张巧嘴把屠户娘子做的菜夸得堪比酒楼名师大厨,可实际上由于天上下雨和地上女主人的心情,李家待客的晚饭也算不上丰盛:屠户娘子冒雨从菜园子摘来的几根茄子和辣椒连同土豆一起炒了一个地三鲜,炒的时候火大了,土豆块的边就有些糊;家里腌的咸得不能再咸的鸭蛋没人吃,打了两个鸭蛋黄焗了半个南瓜,屠户娘子图省事儿,焗出来的南瓜没摆盘,黄乎乎的一大坨就端上了桌;本来想做蜜汁火腿,可惜蜂蜜没有了,蜜汁火腿就没做成,只得切片炒了萝卜干……,说来说去,其实整个桌上唯一能看起来像待客的菜也就是一条蒸鱼,鱼是两天前李状元自己钓上来的,一直养在水缸里,没有土腥味,肉质也紧实鲜美。
当林易辰第三次把挑过了鱼刺的鱼肉放进李怀熙碗里之后,姥姥笑着撂了筷子。这老太太人老成精,即便没人跟她说,也还是从林易辰和李怀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相处模式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加上女儿女婿的态度,老太太多少对林易辰和自己外孙的关系有了几分了然。
老太太也不动声色,压住火气笑着转头问林易辰,“我记得还是我们家四儿下生那时候呢,怀熙吃腻了我给做的面条,偷着就跟林大人跑了,那时候林大人还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呢,这都多少年了?一晃儿,四儿都九岁了!林大人也成亲了吧,这官做得这么大,还一表人才的……”
“我还没成亲呢,姥姥,”林易辰笑着截住了老太太的话,并且把一声‘姥姥’叫得无比亲热,拿起酒壶一抬手把老太太的酒杯倒满,笑着说,“您叫我易辰就行了,都是家里人,哪用得着称什么大人?”
“不敢不敢,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姥姥嘴上客气着,依旧打着机锋,笑眯眯的抿了一口酒,接着问,“您也不小了吧,到现在还没成亲,您府上就不着急?”
“早几年着急来着,现在不急了,”林易辰看了一眼李怀熙,语带玄机,“就快了……”
林易辰如此意有所指倒让姥姥愣了一下,不光她愣了,坐在对面的屠户夫妻和李龙李虎两兄弟也愣了,这‘快了’的对象指的是自家小子?!
当着新外孙媳妇的面,姥姥怕林易辰再语出惊人,赶紧拿起筷子又自己堵上了嘴,没敢再继续试探。
林易辰笑呵呵的也岔开了话题,只是李家人都不太搭腔,用餐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晚餐结束之后,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不过天却是完全黑了,林易辰愈加笑得真挚,没多久就借口面授‘官场机宜’拥着李怀熙回了东厢房。
屠户娘子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跟大灰狼一起关了房门,立刻气得半死,收拾完厨房之后就让李龙带着媳妇回新房去休息了,李思思打着伞在院子里玩水,弄得衣服都湿了,屠户娘子从厨房出来看见了也无力管,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躺下了。
这个时候李家上下一个人不缺,明明家里人都在家,可整个院子却静得出奇,李虎和刘全躲在西屋算账本,李成奎垂着头在廊檐下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吭的,姥姥叹了口气,自己拿了一个绣了一半的鞋面进了东屋。
“帮娘看看这叶子颜色配的中看不?起来,刚吃完饭,躺着干啥?”
“不看!”屠户娘子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自己老娘。
“哟,这出息劲儿的,”老太太也不生气,自己一盘腿上了炕,“天可是黑了,你不起来给怀熙那个师兄安排个铺盖?”
“用得着狗屁铺盖!”屠户娘子低声嘟哝着,在炕上烙火烧似的又翻了个身,拧着眉毛说,“娘,我今儿不舒服,您过去给他们安排吧,做官的讲究多,进去之前先敲个门!”
“你当我老眼昏花?还做官的讲究多,”老太太拿起鞋面在女儿胳膊上狠抽了一下,“说吧,那俩孩子到底咋回事?吃个饭都眉来眼去的,我捡个筷子差点没捡出针眼,那俩孩子桌子底下的腿都勾着呢,李龙那小两口都没那么热乎!”
“连您都看见了?!天啊,这小兔崽子是不让我活了……”
“闭嘴!”老太太一伸手堵住了小女儿刚起头的嚎啕,又狠抽了一下才说,“一点儿有用的不干!一哭二闹管用?当了婆婆还这么沉不住气!”
李怀熙他娘被抽得更加委屈,滴吧滴吧掉了好一阵眼泪珠子才开了口,“啥有用啊?怀熙到余川他也到余川,怀熙到京城他也到京城,走哪儿追哪儿!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这要是个大姑娘,我还能说个‘授受不亲’,他们这个您让我怎么说?说多了我还怕外人听见呢!”
“余川?!那时候怀熙才几岁!那时候就开始了?!”老太太一着急竟在炕上跪坐了起来,再没有刚才的镇定,左右看看,操起炕上的笤帚就给了屠户娘子几下,“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还有脸哭!我原来还想着你比你大姐好点,原来是一路货色!这么些年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窝囊死你!我本还当是这一年两年的事儿呢,照你这么说,七八年都不止了,要不然八字没一撇那姓林的也不能好端端的追到余川去!不行!咱怀熙还小呢,不能再这么看着,你起来,现在就给我把那姓林的赶出去,我管他一品二品皇亲国戚,现在就给我把他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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